第1章 岁除·玄鉴传影,穷桑羁客
北冥城的岁除夜,风是淬了冰的刀子。
厉九溟拖着脚步迈进“穷桑卫所”玄铁大门时,肩上玄鉴司的玄色鲲鹏暗纹披风己凝满霜花,沉甸甸压着骨头。更沉的,是手中那截滴淌着幽绿粘液的残肢——扭曲、覆盖着嶙峋骨刺,末端连着三根兀自抽搐的指爪。相柳遗族的血,腥得发苦,混杂着极北冰原深处才有的腐败气息,粘稠地糊在他玄铁轻甲的鳞纹间隙里,正丝丝缕缕地冒着寒气。
“九溟,西城根那窝‘小泥鳅’料理干净了?” 值房内,同僚百户赵乾正就着炉火烤手,眼皮都没抬。他脚下丢着半张被撕扯得稀烂的相柳皮,靛青鳞片上还沾着碎肉。
“嗯。” 厉九溟将残肢丢进角落一个镌刻着符文的寒铁桶,桶内幽光一闪,将那邪物吞没。他走到案前,拿起冰冷的玄鉴令。令牌入手,一股微弱的暖意流转,勉强驱散些指尖的麻木。他凝神,一丝精纯的“鲲息”灵力自丹田抽出,注入令牌。令牌嗡鸣,一道微缩的虚影升腾而起:风雪中的穷桑卫所剪影,衬着一点摇曳的暖黄灯火
“岁寒,守夜。安。” 他神念微动,虚影化作流光,射入令牌深处,散向今夜所有当值的玄鉴同僚。例行公事罢了。他疲惫地靠向冰冷的玄铁椅背,阖上眼。烛龙心法在经脉里缓慢流转,试图压下与相柳搏杀时侵入的阴寒妖气,以及更深处,“鹏变九转”炼体留下的、针扎般的隐痛。考取“玄鉴使”的经文还摊在案头,字迹在摇曳的烛火里模糊一片。勋贵子弟们此刻大约正在暖阁高卧,等着年后的“恩荫”吧?他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弧度,冰冷又倦怠
千里之外,或许更远。南溟天池的水是温的,但此刻浸泡着庄蘅的“玄冰魄”,却散发着砭人肌骨的极寒。
她盘坐在北冥城驿馆简陋的静室蒲团上,仅着素纱中衣,玲珑身躯大半浸在方方正正的玄冰魄寒池中。水面氤氲着森白寒气,肌肤所触,如亿万冰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喉管的痛楚。唯有如此,才能勉强压下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欲破体而出的“逍遥游”真气——那是扶摇宗南华上人亲自种下的霸道火种,与她齐物谷“坐忘心经”的根基格格不入,日夜灼烧着她的经脉与神魂。
意识模糊间,一点微暖的流光自她枕边一枚形制古朴的玉符上溢出。是玄鉴令的传影虚像?她本不欲理会,但那虚影中透出的、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鲲息”之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定感,竟让她体内翻腾的逍遥真气缓和了刹那。她鬼使神差地分出一缕神念,探向那虚影。
风雪卫所…孤灯守夜…还有那令牌传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压抑。
是他?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数月前,她神魂受创,在南华上人处偶然得见一片“大壑残卷”拓印。其上《齐物·安魂篇》艰涩如天书,她耗费心力也难解其意。绝望之际,一道陌生而沉凝的神念波动竟隔着卷轴传来,与她一同推演,虽最终未能尽解,却让她在最黑暗的时刻抓住了一丝微光。那神念的气息,与此刻令牌中传来的鲲息…竟有七分相似!
指尖在刺骨的寒水中微微一动。庄蘅几乎未经思考,一缕清冽的神念己如冰泉般注入传影虚像,更在其中悄然裹挟了一丝《坐忘心经》独有的、抚慰神魂的“清音”。
“玄京北城坊,同是风雪未归人。安。”
传影虚像裹着这缕神念与清音,倏然回返。
穷桑卫所值房内,厉九溟指间的玄鉴令猛地一震,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倏然睁眼。
令牌上,那道本己该消散的传影虚像并未沉寂,反而更加清晰。风雪中的卫所依旧,但那一点孤灯旁,竟无声地绽开了一朵虚幻的、冰晶雕琢般的莲花虚影,莲心一点微光,散发着清冽安宁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抚慰着他因激战和寒气而隐隐作痛的神魂。与此同时,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神念烙印落入他识海——带着冰雪的清冷,又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玄京北城坊,同是风雪未归人。安。”
北城坊?离穷桑卫所不过三里!
厉九溟下意识攥紧了玄鉴令,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令牌表面,代表讯息来源的方位灵纹正幽幽亮起,明确无误地指向北城坊方向。他霍然起身,玄铁椅脚在寒玉地砖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怎么?”赵乾终于抬起头,嘴里还嚼着肉干,含糊不清地问,目光扫过厉九溟手中的令牌,带着一丝探究。
厉九溟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沉重的玄冰窗棂。北冥城岁除夜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狠狠刮在他脸上。他望向北城坊那片被风雪笼罩的低矮屋宇,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眼底映着深沉的夜色,映着令牌上那朵悄然盛放的冰莲虚影,一丝极其罕见的波澜,在那双惯看生死的眸底深处,无声荡开。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