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社稷坛下的混沌泉眼，如同末日洪流中偷来的方舟。那场在狂暴能量包裹下、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燃烧，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彼此濒临破碎的神魂深处。粘稠温暖的混沌源炁包裹着两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躯体，暂时抚慰着撕裂的痛楚，却无法驱散那笼罩在头顶、名为归墟的永恒阴影。
当混沌能量乱流的尖啸渐渐平息，祭坛上方的夜空重新显露惨淡的星光时，庄蘅在厉九溟怀中艰难地动了动。体内残存的逍遥游真气死寂一片，本源魂力的枯竭带来深入骨髓的空虚，后背被玄甲碎片刺破的伤口在源炁浸泡下不再流血，却依旧传来阵阵钝痛。更清晰的是袖中那枚“扶摇令”——它不再冰冷，而是如同被唤醒的毒蛇，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带着束缚与催促的幽蓝光晕！
子时己过！
归墟之门的开启，就在今日辰时！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厉九溟同样布满血丝、深陷在巨大疲惫与清醒痛楚中的眼睛。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无法逃避的、如同铡刀般落下的倒计时。
“我…必须走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余烬后的虚弱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南华上人随时可能察觉此地的异常，扶摇宗的追索如同悬顶之剑。
厉九溟的手臂骤然收紧，那力道几乎要将她再次揉碎！眼中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挽留与毁灭一切的愤怒！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她袖中那不断散发不祥光芒的扶摇令时，所有的冲动都被更深的无力感冻结。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手臂，如同剥离自己的一部分骨血。
“南溟…穷桑古木…”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腥气，“…等我。”
庄蘅心脏猛地一缩！穷桑古木！那是南溟天池畔，传说中上古神树“穷桑”残留的一截巨大枯木，历经万载风霜而不朽，被视为轮回与坚韧的象征。他要去那里？以他此刻的残躯？！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行！你……”她的话被厉九溟一个近乎凶狠的眼神打断。
“等我！”他重复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开始摸索着寻找散落在泉眼边缘、浸透了混沌源炁和彼此气息的破碎衣物。动作因牵动伤口而异常滞涩，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杂着未干的源炁滑落。
庄蘅看着他浴血挣扎的模样，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滚烫的酸楚。她不再言语，默默地、快速地整理着自己同样狼狈的素白纱衣，将那份沾染了鲜血与混沌气息的鲛绡纱衣仔细叠好，贴身藏起。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幽蓝鲛珠，带来一丝冰冷的慰藉。
两人在死寂的泉眼中默默穿戴好破碎的衣衫，如同为彼此披上最后的战甲。没有告别，只有目光在空中最后一次无声的纠缠，传递着深入骨髓的痛与决绝。庄蘅最后深深看了厉九溟一眼，转身，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逍遥游真气，身影如一道虚弱的白烟，艰难地冲出混沌泉眼，消失在祭坛上方冰冷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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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溟天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巨大的“穷桑古木”如同一尊顶天立地的洪荒巨人遗骸，矗立在天池南岸一处凸出的岬角上。它早己枯死不知多少岁月，通体漆黑如铁，覆盖着厚厚的、暗绿色的苔藓和岁月风霜刻下的深邃沟壑。没有一片树叶，只有虬结盘绕、如同狰狞巨爪般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在呜咽的湖风中发出低沉悠远的、如同叹息般的呜鸣。
这里是南溟禁地之一，弥漫着浓郁的、属于上古岁月的荒凉与死寂气息，寻常修士不愿靠近。
庄蘅的身影出现在古木巨大的阴影之下。她换上了扶摇宗正式的月白流云纹弟子服，外罩一件素纱披风，长发一丝不苟地绾起，脸上覆盖着一层近乎透明的冰冷面具，遮掩了所有的疲惫与情绪。只有那双深藏眼底的、如同寒潭深处暗流的波动，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袖中的扶摇令灼热得如同烙铁，幽蓝的光晕透过衣料隐隐透出，指向天池深处某个正在酝酿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方向——归墟之门！时间所剩无几！
她焦灼地环顾西周，古木巨大的阴影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以为那混沌泉眼中的约定只是垂死幻梦时——
古木虬结的根部阴影深处，一阵极其微弱、带着血腥味的空间涟漪悄然荡开。
一道身影踉跄着从虚空中跌出！
是厉九溟！
他比在混沌泉眼中更加惨烈！身上那件深灰劲装几乎被暗红的血块和污秽彻底浸透，多处撕裂，露出下面更加狰狞的新旧伤口！脸上毫无人色，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跋涉和空间传送的巨大负担！他落地时左腿一软，险些栽倒，全靠死死抓住身旁一块嶙峋的枯木凸起才勉强稳住身形，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变形！
“九溟！”庄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是冰冷刺骨的寒意和粘稠湿热的血污！他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别…声张…”厉九溟喘息着，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眼神却异常锐利地扫过周围死寂的环境。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尖沾着自身尚未凝固的鲜血，混合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烛龙真火，飞快地在两人身周丈许范围内凌空勾勒！
一道道扭曲、古朴、散发着微弱金红光芒的血色符文瞬间成型，如同燃烧的锁链，首尾相连，构成一个极其简陋、却带着他本源气息和钢铁意志的隐匿阵法！阵法成型的瞬间，两人的气息连同身形，都仿佛融入了穷桑古木巨大而荒凉的阴影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代价是巨大的！强行催动真火布阵，让他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身体剧烈摇晃，全靠庄蘅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你…何必…”庄蘅的声音带着哭腔，扶着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慢慢滑坐到古木虬结凸起的巨大根部。枯木粗糙冰冷，带着万载岁月的沧桑。
厉九溟没有回答，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紧紧握住了她搀扶着自己的、同样冰冷的手。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头颅无力地垂靠在她的颈窝，滚烫而破碎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两人就这样，在穷桑古木巨大而荒凉的阴影里，在简陋的、燃烧着生命之血布下的隐匿阵中，紧紧依偎在一起。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古木虬枝在呜咽湖风中发出的、如同亘古叹息般的婆娑声。只有彼此剧烈而紊乱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物和未愈的伤口，清晰地传递着——那是生命在倒计时尽头，最原始也最真实的搏动。
厉九溟的手冰冷而粗糙，布满伤口和厚茧，却死死握着她的手，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望的牵绊。庄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倚靠着自己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那是伤痛、疲惫和生命本源透支到极限的征兆。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背，避开那些最狰狞的伤口，轻轻环住他紧窄的腰身，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躯壳。
没有言语。
不需要言语。
所有的倾诉，所有的痛楚，所有的不甘与眷恋，都在混沌泉眼中那场焚尽一切的结合里燃烧殆尽。此刻，在这最后的方寸之地，在这象征着轮回与坚韧的古老神木见证下，在这简陋阵法隔绝出的短暂静谧里，只剩下最纯粹的存在感知。
感受他沉重的呼吸拂过颈侧。
感受他微弱却固执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胸腔。
感受他冰冷皮肤下，那深藏的、同样破碎不堪的灵魂。
感受他紧握着自己的手，那力道里倾注的所有无法言说的爱与绝望。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压缩。
天池深处，那无形的归墟之门散发出的威压越来越清晰！如同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带着吞噬一切的混沌气息，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庄蘅袖中的扶摇令，幽蓝的光芒越来越盛，灼热感透过布料灼烫着她的手臂，如同催命的符咒，无声地宣告着永别的迫近。
倒计时的指针，在两人紧贴的心跳声中，无情地走向终点。
穷桑古木巨大的阴影，如同垂落的帷幕，无声地笼罩着这对在毁灭边缘紧紧相拥的恋人。婆娑的风声是天地最后的挽歌，归墟的威压是命运冰冷的宣判。在这永恒的寂静依偎里，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对灵魂最残酷的凌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