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殿外的冬日寒气。
李砚躬身立于殿中,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在诚心“思过”的臣子。
自那日被御史中丞张行成弹劾,领了闭门思过的旨意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被召进宫。
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难道是自己这几日摆烂得太过火,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
龙椅上的李世民并未看他,只是低头批阅着一份奏疏,殿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种沉默的压力,比首接的斥责更让人难熬。
终于,李世民放下了朱笔,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李砚。”
“臣在。”李砚赶紧应声。
“闭门思过的日子,过得如何?”
这问题问得轻描淡写,像是在拉家常。
可李砚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躬着身子,答得滴水不漏:“臣日夜反省,深感己身之过,有负陛下圣恩。”
鬼才反省。
这几天他除了吃了睡,就是睡了吃,琢磨着怎么把院子里最后那几只鸡也给炖了。
李世民拿起桌上的密报,用指节轻轻敲了敲。
“你倒是反省得彻底。朕的谏议大夫,都快被你‘反省’得不认识朕了。”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
魏征?
这事儿怎么还牵扯到他了?
自己不过是在他面前发了几句牢骚,倒了些苦水,把“吃饭哲学”跟他掰扯了一遍。
那位魏公,向来以铁骨铮铮闻名,心理素质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陛下……臣不明白您的意思。”李砚只能继续装糊涂。
李世民把那份密报丢到他面前的地上。
“不明白?那你给朕解释解释,昨日魏玄成在你府上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去之后就跟丢了魂似的。今日早朝,他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朕问他话,他也只是附议。”
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砚。
“李砚,你老实告诉朕,你对朕的魏公,到底干了什么?”
看着脚下的密报,李砚只觉得头皮发麻。
百骑司的效率还是这么高。
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当初去平康坊自污,第二天就能传得满城皆知,背后少不了这位帝王的推波助澜。
现在,自己和魏征的私下会面,也被他掌握得一清二楚。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巧言令色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砚捡起密报,双手奉还。
他索性也不再装了,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陛下,臣只是……与魏公探讨了一下为官之道。”
“探讨为官之道?”李世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能把魏玄成探讨得六神无主,朕倒是很想听听,你都跟他探讨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道理。”
还能是什么道理?
无非就是“没钱谁给你干活”的朴素真理。
可这话能跟皇帝说吗?说了怕不是要被当场拖出去砍了。
李砚决定沉默。
他低着头,一副“臣有罪,臣认罚,但臣就是不说”的无赖模样。
反正己经摆烂了,索性就烂到底。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样子,非但没生气,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这个李砚,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满朝文武,哪个在他面前不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一句话。
偏偏这李砚,挨了罚,就敢撂挑子;被质问,就敢装死。
“好,很好。”李世民点了点头,“既然你不肯说,那朕也不逼你。”
李砚心中刚松了半口气。
“朕的谏议大夫,如今心神不宁,无心国事。这朝堂之上,若是少了他那张随时准备骂人的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李世民的语气一转,变得不容置喙。
“你惹出来的事,自然该由你去了结。”
李砚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很简单。”李世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去把魏征给朕劝回来。让他恢复成原来那个能把朕气得半死的魏玄成。”
李砚彻底懵了。
让他去劝魏征?
开什么玩笑!
自己就是那个亲手把魏征世界观砸得稀碎的罪魁祸首!
现在让他去把那些碎片重新拼起来?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陛下!万万不可!”李砚急得差点跳起来。
“臣与魏公……政见不合,理念相悖。臣若是前去,非但不能劝慰,恐怕还会激化矛盾,火上浇油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他现在是真的怕了。
他怕自己一上门,魏征就首接提着剑出来砍他。
然而,李世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不,朕觉得你最合适。”
李世民的脸上,是那种看透一切的玩味。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陛下,臣是那个系铃的,可臣不会解啊!”李砚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他现在后悔死了,昨天就不该跟魏征说那么多废话。
“朕不管你会不会解。”
李世民转身走回龙椅,重新坐下,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他看着殿中那个快要崩溃的臣子,一字一句地给出了最终的裁决。
“你干的,自然是你去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