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三分,华英雄在持续不断的手机震动中惊醒。窗外天色刚泛起鱼肚白,酒店房间的加湿器还在无声运作,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不断闪烁,显示着武潇的三十七个未接来电。他伸手去够手机时,发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压痕,像是长时间佩戴过什么紧贴皮肤的物件。
解锁屏幕的瞬间,微博推送的第一条热搜像一记重拳砸在太阳穴上——#林霜华英雄订婚#后面跟着一个刺目的"爆"字。配图是昨晚某私人会所的晚宴照片,九宫格的正中央,林霜一袭黑色高定礼服,指尖优雅地捏着香槟杯细长的杯脚,而他站在她身侧,西装革履,神情模糊得像是被刻意调暗了曝光度。最刺眼的是第三张特写:林霜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搭在他腕上,无名指那枚祖母绿切割的钻戒在镁光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华英雄猛地坐起身,宿醉般的头痛席卷而来。他死死盯着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昨晚21:47。这个时间他明明记得自己独自在酒店房间研读新剧本,甚至给文卿发过一段台词语音。但照片里水晶吊灯的光影、香槟塔的倒影,甚至他领带上那枚从未见过的蓝宝石领针,都在残忍地佐证着这个场景的真实性。
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的特助发来的加密邮件。附件里《银河集团与华氏资本战略合作白皮书》的扉页上,烫金的订婚宴流程单像讣告一样刺眼。最后一页用红色下划线标出的条款让他胃部痉挛:"双方继承人缔结婚约将作为交叉持股协议生效的前提条件。"
浴室传来水声,华英雄这才发现套房内间的门虚掩着。他赤脚踩在冰凉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推开门的瞬间,蒸腾的水汽中浮现出林霜的背影。她正在梳妆台前做晨间护理,真丝睡袍的腰带松垮地系着,脖颈后方有一枚小小的朱砂痣——这个细节让华英雄如遭雷击,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参加银河集团的周年庆,躲在露台抽烟时撞见林霜正在补妆,那时她后颈的朱砂痣在月光下像一滴血。
"醒了?"林霜从镜子里看他,手里拈着的钻石耳钉在晨光中闪烁,"你父亲应该己经把协议发给你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股价,右手无名指的戒痕在梳妆灯下清晰可见。
华英雄的视线落在洗漱台上并排放着的两套爱马仕洗漱杯,薄荷味的牙膏沫还残留在他的杯沿。这个细节比任何照片都更具杀伤力,它证明着某个他不记得的亲密时刻确实存在过。
"昨晚的酒里有什么?"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霜终于转过身来,睡袍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红的抓痕。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平板电脑,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华英雄正主动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与林霜碰杯时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银河新研发的神经镇定剂只会让人更放松,不会制造不存在的情感。"她指尖划过屏幕,切换到下一段视频,华英雄正在宴客厅的三角钢琴前弹奏《梦中的婚礼》,林霜倚在琴边,两人对视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对爱侣。
"你们华氏在东南亚的五个项目资金链下周就要断裂。"林霜取下浴巾擦拭头发,"而我父亲刚收购了瑞士信贷的亚洲债券部门。"她突然凑近,华英雄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苦杏仁味,"你以为文卿为什么突然接威尼斯电影节的邀约?她可比你更懂什么叫及时止损。"
华英雄的拳头砸在梳妆镜上,蛛网状的裂痕将林霜的脸分割成狰狞的碎片。但下一秒他就被两个突然出现的保镖按倒在地,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林霜蹲下身,用碎玻璃的尖角轻轻划过他的下巴:"你父亲抵押了你名下所有股权,包括那间刚注册的'英雄卿城'工作室。"一滴血珠顺着玻璃滑落,"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你那位话剧演员连告别信都没留。"
电梯下行的三十七秒里,华英雄盯着镜面轿厢中自己扭曲的倒影。西装内袋里的订婚请柬烫得他心口发疼,烫金的"林霜"二字下面印着银河集团的LOGO,背面用凸版印刷着华氏家族的家训:利益即血统。他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被父亲从美院夏令营强行带回,那幅未完成的峨眉山写生被管家当着他的面烧成了灰烬。
华宅的书房里,父亲正在视频会议上切换第五张资产负债表投影。看到华英雄进来,他示意秘书放下防弹玻璃隔断。"三年前林雪看不上你,是因为你连当棋子的价值都没有。"父亲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现在银河需要我们的港口牌照,我们需要他们的资金池。"投影仪蓝光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这桩婚事是你作为华家继承人唯一的价值体现。"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滴砸在防弹玻璃上发出闷响。华英雄想起上周暴雨天,文卿在排练厅里即兴加了段台词:"你以为金丝雀不知道自己是笼中鸟吗?它们只是太清楚折翅的代价。"当时她背对着窗户,雨水在她身后的玻璃上蜿蜒成河,灯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边,像幅随时会晕开的水彩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武潇发来的加密链接。点开后跳转的监控画面里,文卿正在机场VIP休息室撕碎一封信件。放大画面可以看到信纸抬头上"英雄"二字被墨水狠狠划穿,碎片掉进香槟杯时她左手无名指上闪过一道银光——那是华英雄送她的素圈戒指,此刻正被她亲手丢弃。
华英雄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外橡树上的乌鸦。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文卿时,她说过最讨厌金属饰品。"会束缚手指的灵活性。"当时她正在擦拭话剧奖杯,金属底座在她掌心反射出冷光。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不过是专业演员的自我保护机制——提前习惯失去,才能在真正的别离来临时保持体面。
管家端来的银托盘里放着两枚戒指:一枚是林霜选的十克拉钻戒,另一枚是华氏祖传的青铜印章戒。华英雄拿起后者,发现内圈刻着祖先的名字,那些曾经叱咤商海的大人物,最终都化作了股权结构图上的一个符号。
雨幕中,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入庭院。透过雨帘可以看到林霜正在后座审阅文件,平板的蓝光映在她脸上,像给大理石雕像打上了冷色调的追光。华英雄突然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崭新的红宝石戒指——那是银河集团吞并非洲矿业时开采出的血钻打造的。
当戒指缓缓套上手指时,华英雄听见书房的古董座钟敲响十二下。钟摆的阴影在地毯上划出扇形轨迹,像把钝刀在凌迟他最后的反抗意志。父亲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明天记者会记得微笑,林家不喜欢苦瓜脸的女婿。"
入夜后的华宅静得像座陵墓。华英雄在藏品室找到了那幅被父亲吹嘘多年的"家族至宝"——曾祖父与某位军阀的合影。相框背后的暗格里,藏着他十八岁偷偷塞进去的素描本。翻开泛黄的纸页,峨眉金顶的日出依然鲜艳,只是当年题写的"会当凌绝顶"己经被岁月洇成了模糊的水痕。
窗外突然闪过车灯,是林霜的座驾离开时扫过的光弧。华英雄摸出西装内袋里皱巴巴的烟盒,这是文卿去年圣诞随手塞给他的礼物,烟盒底部用钢笔写着"少抽"。他点燃最后一支烟,看着火光将素描纸边缘慢慢舔舐成灰烬。在烟雾缭绕中,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个被药物模糊的梦境:文卿站在威尼斯的水巷里,背后是血色的夕阳,她摘下手上的银戒指抛进运河,涟漪中倒映着银河集团暴跌的股价。
烟灰缸里的火苗渐渐熄灭时,华英雄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右手无名指。那里本该有枚戒指留下的压痕,此刻却光滑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