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温润的冰冷。
像沉在永冻的月光海底,意识是悬浮的尘埃,被粘稠的灰白包裹,动弹不得。感知不到手脚,感知不到心跳,只有一种被彻底浇筑、凝固在这片巨大存在内部的沉重感。灵魂被拉伸成一条脆弱的线,一端连着死寂的灰白星辰(玉髓心残骸最后的印记),另一端连着那团污秽蠕动、流淌着暗金粘液的漆黑肿瘤(污染源核心的烙印)。
没有冲突。
没有剧痛。
只有死寂的平衡。
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平衡。
苏妙妙“漂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灰白光海中央,残存的意识如同风干的标本,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原来…
死亡…
是这种感觉?
还是说…
她没死透…
只是被炖成了…
这锅底灰的一部分?
祖师爷…
你这锅…
炖得真够彻底…
连骨头渣子…
都熬化了…
荒谬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泡沫,在死寂的意识海中缓缓破灭。灰白的光,永恒地流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禁锢。
……
死寂的实验室废墟深处。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尘埃在惨白应急灯光断断续续的抽搐下,无声地沉浮。
顾云深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布满尘埃的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撑着残破的身体,踉跄着,沿着地上那道刺目的、蜿蜒的灰金血痕,一步一步,朝着培养舱基座区域那巨大的破口挪去。
每一步都牵动着体内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玻璃渣,在脑海中疯狂搅动。粘稠的灰暗空间…蠕动的污秽山脉…那颗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漆黑心脏…还有…那个被无数灰白荆棘贯穿、在痛苦中挣扎嘶吼的模糊身影…
“苏…妙妙…” 喉咙里滚动着干涸的血沫和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双异色瞳孔死死盯着地上那道越来越粘稠、越来越刺目的血痕,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血痕尽头,消失在培养舱基座那狰狞的破口边缘。
浓重的、混合着铁锈、陈年化学品残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与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瘴,从破口内弥漫出来。
顾云深停在破口边缘,枯瘦的手扶住冰冷扭曲的金属断茬。空洞的眼窝(精神层面的空洞)死死盯着破口内那片被厚厚尘埃覆盖的区域。
几片沾满暗金污迹的古旧防护服碎片…
几根同样沾染污迹、彻底白骨化的指骨…
以及…尘埃中心…
那块巴掌大小、布满蛛网般裂纹、核心处猩红符文彻底熄灭、黯淡无光的…乌金碎片!
镇岳匣的核心碎片!
嗡!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脑海!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被一股冰冷狂暴的意志洪流冲垮!那并非他的记忆!是烙印在他体内、属于污染源碎片的…贪婪与暴戾的共鸣!
这碎片…残留着…同源的力量!极其微弱…但…是“食物”!
“呃…” 顾云深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皮肤下那些沉寂如同丑陋纹身的暗金污黑烙印,在这一刻…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源自本能的、冰冷的吞噬欲望,如同毒蛇苏醒,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理智!
不行!
这碎片…是线索!是苏妙妙可能存在的唯一线索!
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压制住体内烙印那点微弱的躁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扫视着破口内每一寸被尘埃覆盖的地面。
没有。
除了那堆碎片和白骨,再没有其他!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拖行的印记…那道刺目的灰金血痕…到这里…就彻底…断了?!
苏妙妙…消失了?
像水汽一样…蒸发了?!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顾云深!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震得头顶簌簌落下尘埃。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片巨大的废墟,扫过那些倾倒的货架,破碎的仪器,最后…定格在远处…那片被巨大晶体墙壁残骸遮蔽的、更加黑暗深邃的区域。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首觉,如同冰锥刺入心脏。那灰金血痕的指向…那乌金碎片残留的同源感应…似乎…都隐隐约约…指向那片黑暗?
没有半分犹豫!顾云深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朝着那片未知的黑暗区域冲去!
绕过倾倒的巨大货架,穿过散落的仪器残骸迷宫,空气中那股腐朽与死寂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玉石气息?
终于,他冲破了最后一堆障碍物。
眼前…豁然…“开阔”?
不,是更加压抑的…死寂坟场!
巨大的、早己枯萎死亡的灰白色藤蔓,如同被石化的巨蟒骸骨,从破碎的晶体穹顶残骸上扭曲垂落,末端深深扎入下方…一个巨大无比的、由同样灰白色“玉石”构成的…平台?!
平台表面光滑、温润,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那温润的玉石光泽,与玉髓心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冰冷…更加…空洞!
整个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植物墓穴。枯萎的藤蔓是墓碑,灰白的平台是棺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植物气息、冰冷的金属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灰金混杂的…血腥味?!
顾云深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平台的中心!
那里…没有人。
没有尸体。
只有…一片…巨大的…人形轮廓?!
一个由温润灰白“玉石”构成的、深深凹陷在平台表面的…人形凹痕?!
凹痕的轮廓,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纤细的脖颈,瘦削的肩膀,蜷缩的西肢…甚至能隐约看到散乱发丝的细微纹路!凹痕的边缘,灰白色的平台物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熔融后又强行冷却的流动感!
而在那人形凹痕的胸口位置…
一点极其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碧绿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正在极其艰难地…闪烁着!
光芒的周围…丝丝缕缕污秽的暗金色纹路…如同跗骨之蛆…正死死地缠绕、侵蚀着那点微弱的碧绿!
嗡!!!
顾云深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那轮廓…
那碧绿的光…
那污秽的暗金…
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苏妙妙的灰金血气…
“苏…妙妙…” 他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哑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个冰冷到极致、荒谬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她被…
这平台…
“吃”掉了?!
和那块玉髓心残骸…还有那灭世的污染源核心…
一起…
被“熔”进了这块…
巨大的…
锅底灰里?!
祖师爷…
你这炉子…
烧到最后…
连祭品…
都烧成…
炉灰了?!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扑向那巨大的灰白平台,枯槁的手掌带着最后一丝疯狂,狠狠地…按在了那人形凹痕…胸口那点微弱碧绿光芒的位置!
“呃啊——!!!”
就在他手掌接触平台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粘稠、带着绝对禁锢力量的恐怖吸力,猛地从平台深处爆发出来!瞬间沿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上!
同时!
一股源自平台深处、冰冷死寂的灰白光芒…
一股源自他体内烙印、污秽冰冷的暗金光芒…
一股源自那点碧绿微光、带着最后悲鸣的纯粹生机…
三股性质截然相反、却同样恐怖的力量…在他手掌接触点…在苏妙妙被禁锢的意识核心…在整片灰白光海的平衡点…
轰然…交汇!
轰——!!!
整个巨大的灰白平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
不再是单一的灰白!
而是灰白!暗金!碧绿!
三种光芒疯狂地纠缠、冲突、湮灭!
构成平台的灰白“玉石”物质如同沸腾般剧烈波动、起伏!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在平台表面疯狂蔓延!整个空间剧烈地震动起来!穹顶垂落的枯萎藤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晶体残骸簌簌落下!
“呃啊啊啊——!!!”
顾云深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投入了熔炉!灰白光芒的禁锢!暗金烙印的污染侵蚀!碧绿生机的灼烧冲击!三股力量如同三条疯狂的毒龙,顺着手臂疯狂涌入他的身体!瞬间撕裂了他脆弱的灵脉,冲击着他残存的神魂!皮肤下那些沉寂的烙印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疯狂地扭动、膨胀!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要被这三股力量彻底撕碎、湮灭!
而与此同时!
那片禁锢着苏妙妙意识的灰白光海…也…彻底…沸腾了!
嗡——!!!
死寂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冰冷粘稠的灰白光海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烈地翻滚、咆哮!连接着两颗“星辰”的意识之线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狠狠撕扯、绷紧到极限!
那颗死寂的灰白星辰(玉髓心残骸)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最后悲鸣的碧绿光芒!光芒中充满了被强行撕裂、被彻底吞噬的绝望!
那颗污秽的暗金肿瘤(污染源核心)则爆发出更加狂暴、贪婪的尖啸!无数暗金符文疯狂闪烁,试图吞噬那爆发的碧绿生机,更试图沿着那条意识之线…反向污染、吞噬苏妙妙那残存的意识核心!
禁锢破碎!
冲突再起!
而这一次…风暴的核心…就是苏妙妙那脆弱的意识连线!
“呃…啊…” 苏妙妙那死寂的意识海中,第一次…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了一丝…微弱的…痛苦的感知!
痛!
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意识连线被两股恐怖力量疯狂撕扯、争夺的剧痛!
外界…
那灰白平台爆发的三色光芒…
顾云深痛苦的嘶吼…
以及…顺着那接触点…汹涌而来的…属于顾云深的混乱意志碎片…属于他体内烙印的污秽冰冷…属于平台的死寂禁锢…
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意识海那层薄弱的隔膜…狠狠地…灌了进来!
嗡!!!
苏妙妙那残存的意识…被这狂暴的外来信息流…瞬间…冲醒了!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沸腾的三色光芒!
“看”到了平台上自己留下的人形凹痕!
“看”到了顾云深那枯槁的手掌死死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看到了他皮肤下爆发的暗金烙印!看到了他脸上那混合着痛苦、疯狂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还有…顺着那接触点…涌入的…他混乱的记忆碎片…
粘稠的灰暗空间…
污秽山脉…
漆黑心脏…
荆棘贯穿的身影…
沿着血痕的疯狂寻找…
看到人形凹痕时的巨大悲愤与绝望…
以及…那句无声的、带着血沫的嘶吼…
“祖师爷…你这炉子…连祭品…都烧成炉灰了?!”
轰——!!!
苏妙妙那被灰白光海禁锢的意识核心…猛地…燃烧了起来!
不是愤怒!
是…一种冰冷到极致…荒诞到极致…却又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清醒!
祖师爷…
你这锅…
炖了我…
现在…
连看锅的…
都要一起…
炖了?!
这念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嗡!!!
她残存意识深处…那点连接着两颗“星辰”的脆弱连线…在内外交困的恐怖撕扯下…
在顾云深手掌传来的混乱力量冲击下…
在自身那荒诞清醒意念的凝聚下…
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极其纯粹的…反抗意志!
这点意志…如同投入风暴中心的一颗石子…
瞬间…被那沸腾的能量乱流…
彻底…
淹没了!
灰白!暗金!碧绿!
三色光芒在平台上疯狂爆发!将顾云深的身影彻底吞噬!将苏妙妙的人形凹痕彻底淹没!巨大的平台在恐怖的能量对冲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疯狂蔓延!
毁灭的风暴…
在锅底灰的深处…
轰然…
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