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泉的寒雾尚未消散,黑水城头的狼烟己划破黎明的宁静。沈婉琰勒马立于瓮城残垣之畔,产后十五日的腰腹紧束桑皮纸,粗粝布纹着尚未愈合的伤口。
北风卷着硝灰,猛烈地扑打着赤狐皮降书,硫磺的恶臭与血腥之气首冲鼻腔。
贺东旸的玄氅扫过满地的箭簇,后脑绷带渗血,凝结成赤珠,坠在肩甲上,叮当之声犹如碎玉。那双曾经灼穿漠北长夜的眼眸,此刻却凝着冰封般的茫然。“世子妃?”他的指腹着刀穗上的半枚骨铃,红线在朔风中颤抖,仿佛凝固的鲜血,“婚契的朱砂印,究竟落在哪卷黄麻纸上?”
徐延昭的独臂猛然挥向城楼。
弩机绞弦的“嘎吱”声,如同撕裂空气的利箭,流民推倒最后半袋石灰,惨白的烟尘如瀑布般漫过垛口,将“焚疽母,净山河”的血幡吞噬成模糊的灰影。
“粮仓见底了。”铁靴无情地碾碎冻硬的马粪,粪中赤狐草根如金针般刺目,“三百幼童呕出硝晶,再无解药……”
话音被裂帛声打断——沈婉琰扯开襁褓,女婴脊背的朱砂痣蓦然闪烁,淡金纹路似活蛇游动,飘来的硝烟触及胎记便滋滋消散。
“解药在此。”她将婴孩塞入贺东旸怀中。胎记触及他掌心的狼首纹,冰珠融化的血水顺腕流淌,正渗入骨铃"契"字的凹痕。黏稠温热从指缝间渗出,他忽地察觉到那血竟带着赤狐草的苦涩。
地底传来沉闷的雷声。护城河的冰面"咔嚓"裂开,混着狐毛的硝泉喷涌三丈!硫磺的恶臭裹挟着水雾在城头弥漫,泉眼中浮出青铜匣,蟠螭纹锁孔黏着半截指骨——断指的刀痕与沈婉琰掌心的旧疤完美契合。
北俾长老的狞笑从冰缝中传出:“硝鼎开启匣子时,黑水城将化作贺礼的齑粉!”
贺东旸的弯刀劈向冰泉。刀锋距水面仅寸许,后脑的旧伤突然如斧凿般剧痛,涣散的瞳孔闪过三年前白狼山的暴雪:定北侯帅印坠入深渊的破风声尖锐刺耳,玄氅少女的银针穿透他的肩胛,皮肉撕裂的闷响夹杂着血腥,血珠在婚书上晕染出狐形暗纹。“沈……婉琰?”骨铃的震响犹如冰碴刺入头颅,记忆碎片的寒意涌上牙关。
沈婉琰己扑至泉眼。青铜匣弹开的瞬间,七十二道淬毒骨针如暴雨般射来!她急速转身,以襁褓为盾牌,毒针"夺夺"地钉入狐裘,麻布碎裂的声音刺痛耳膜。女婴却伸出小手,朱砂痣精准地按在匣内帅印的残片上。硝泉瞬间变得清澈如镜,水底倒映着北俾王帐的熊熊烈火,烧焦的肉味随着热风席卷荒原。
“聘礼己然收讫。”她染血的指尖紧紧按实贺东旸后脑的绷带,赤狐草粉与血糊混合着封住伤口,药粉的瘙痒和血腥一同钻入鼻腔。黑水河骤然沸腾,上游冲下的石灰浆裹挟着硝毒,嘶嘶声犹如万千毒蛇的哀鸣,河面凝结成三十里的纯白冰岸。
流民跪地的轰鸣声震落了墙面积雪,贺东旸的吻深深地烙在她结痂的腹间,桑皮纸下的新肉如蚁噬般抽痛。狼首纹与朱砂痣相叠之处,晨曦刺破云层,冰岸折射的强光刺得人双目泪水奔涌。
冰晶在睫毛上融化成水珠,咸涩的味道流淌进口角。沈婉琰突然咬破舌尖,剧痛压下了眩晕——三十里冰岸的尽头,枯柳林间闪过狐面骑兵的刀光!
枯柳林的阴影中,弯刀系着的骨铃上刻满了“聘”字。为首的骑兵喉间发出女声的轻笑,那声音竟然与阿史那玥生前的语态毫无二致:“嫂嫂,石灰净水的滋味可好?”
沈婉琰反手拔下银簪,簪尖在冰岸上划出刺耳的锐响:“怎比得上妹妹的骨灰拌硝那般甜!”骑兵猛然跃起突袭,弯刀削向她的喉间,贺东旸的箭矢却在此时贯穿了狐面具——面具下,北俾长老的枯脸扭曲,齿间咬着半块帅印残片!
女婴突然尖声啼哭。朱砂痣上的金纹如熔金般流淌,长老怀中的帅印残片不知何时被弄飞向胎记!残片触及痣的瞬间,冰岸“轰隆”断裂,清冽的河水倒灌进硝泉,水底浮起完整的定北侯帅印。印纽处“骨铃为契”的北俾铭文闪烁着崭新的光芒,硝烟散尽的水汽中弥漫着赤狐草的苦涩香气。
“告知三十六部——”沈婉琰将帅印狠狠地砸向冰面,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此硝鼎专为焚烧背誓之贼!”冰层下的北俾王旗应声碎裂,旗面上的赤狐在暗流中消散如血。
护城河的石灰冰岸在暮色里泛出珍珠光泽,蜿蜒如嫁衣长裾。沈婉琰解开桑皮纸束带,新痂在晚风中刺痒微痛。贺东旸将襁褓系在胸前,狼首纹贴着朱砂痣,婴孩吮吸掺药羊乳的吞咽声细碎如雨。他们身后,流民将最后半车石灰撒向焦土,惨白尘烟升腾如魂幡,却在触及月牙泉清波时化作雪色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