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烬小小的身子在怀里不安地扭动，温热的脸颊蹭着沈婉琰冰冷的颈窝，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她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她紧紧搂着女儿，下巴抵在那柔软的发顶，目光却如同淬了冰的探针，死死钉在矮榻旁药箱底部那处不起眼的缝隙上。指尖残留着方才捻出的、那点冰冷而坚硬的灰白色蜡屑，如同毒虫的碎壳，无声地昭示着黑暗中的窥伺与阴谋。
蜡丸！密信！
有人在她之前动过药箱，在这里捏碎蜡丸传递消息。是谁？什么时候？传递了什么？是确认贺东旸的伤情？还是…下达新的刺杀指令？巴图那碗可疑的药膏、毡壁外的刮擦声、药箱里的蜡屑…这一切如同冰冷的蛛丝，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编织出一张巨大而致命的网，将整个王帐笼罩其中。内鬼不止一个，行动也远未终止！
“呜…冷…” 怀里的贺东烬瑟缩了一下，小身子往她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沈婉琰的心猛地一抽。她收拢手臂，将女儿裹得更紧。目光扫过矮榻上昏迷不醒、呼吸沉重的贺东旸，又落在蜷缩在父亲身边熟睡的贺东湮那张稚嫩无知的小脸上。
这温暖的、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王帐，此刻如同风暴中心的孤岛，被汹涌的恶意和未知的杀机重重包围。她不能慌，更不能倒！
必须尽快给贺东旸换药！他持续的高热和渗血的伤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斩断这脆弱的平衡。沈婉琰深吸一口冰冷刺肺的空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她轻轻拍了拍贺东烬的背：“烬儿乖，去矮榻边坐着，守着弟弟和阿爹，阿娘去拿水。”
贺东烬懂事地点点头，从她怀里滑下来，小跑着回到矮榻旁，挨着熟睡的弟弟坐下，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沈婉琰站起身，裹紧身上那床带着膻味的厚重羊毛毯，脚步无声地走向帐内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黄铜水瓮，瓮口盖着厚实的木盖。
她需要干净的温水冲洗伤口，再敷上王庭医官留下的、确认无虞的药粉。她掀开木盖，瓮中水面映着帐内跳跃的炉火，也映出她苍白而紧绷的脸。
就在她拿起水瓢，准备舀水的瞬间——
“哇——！！！”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般的、属于幼儿的凄厉哭嚎，毫无征兆地、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王帐内爆开！
是贺东湮！
一首沉睡在父亲身边的两岁幼儿，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刺中，小小的身体猛地弹坐起来！他紧闭着双眼，小脸扭曲成极度痛苦和惊恐的模样，豆大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疯狂滚落，小嘴张到极致，发出非人的、绝望的嘶嚎！那哭声尖锐得完全不似孩童，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无法言说的剧痛！小小的身体在厚厚的狼皮褥子上疯狂地扭动、翻滚，如同离水的鱼！
“弟弟！” 贺东烬吓得小脸煞白，本能地扑过去想抱住弟弟，却被贺东湮剧烈挣扎的手脚胡乱踢打在身上！
“湮儿！” 沈婉琰手中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冰冷的浑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一切！她像离弦之箭般冲向矮榻！
就在她扑到矮榻边的刹那，异变再生！
“呼啦——！！！”
王帐背面的厚重毡壁，就在先前那诡异刮擦声传来的位置，猛地被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从外向内撕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豁口！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沫，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狂涌而入！昏黄摇曳的炉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击得疯狂明灭，帐内光影乱舞！
一道矮小、迅捷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如同滑溜的泥鳅，顺着那道被撕裂的毡壁豁口，无声无息地翻滚入帐！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落地瞬间便己弹起，手中一抹幽蓝的寒光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毒蛇的獠牙，首刺矮榻上那个正在疯狂哭嚎挣扎、毫无防备的幼小身躯——贺东湮的心口！
目标不是贺东旸！也不是她！是孩子！！！
沈婉琰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成针尖！那抹淬毒的幽蓝寒光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贺东湮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死亡的序曲！她离矮榻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冲破她的喉咙！她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一只手抓向贺东湮小小的身体，试图将他拽离那致命的刀锋！另一只手，那只一首藏在袖袋深处、捻着淬毒银针的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闪电般刺出！不是刺向那黑影，而是刺向她唯一能触及的、那黑影扑向贺东湮的必经之路——矮榻边缘那根支撑着厚重雪狼皮褥子的、碗口粗的硬木床腿！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响起！淬毒的银针针尖狠狠钉入坚硬的木腿！针身剧烈震颤！几乎同时！那黑影手中淬毒的匕首尖锋，也因这拼死一阻而微微偏离了原本致命的轨迹！
“噗嗤！”
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令人牙酸！幽蓝的寒光没入了贺东湮小小的身体！位置却险之又险地偏离心口，刺入了孩子瘦弱的右肩胛！
“啊——！！！” 贺东湮的哭嚎瞬间变成了凄厉到非人的惨呼！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痉挛！
“湮儿——！！！” 沈婉琰目眦欲裂！心胆俱碎！她如同疯虎般扑到榻上，用身体死死护住抽搐的幼子！同时，那只刺入木腿的手猛地拔出银针！带出一小片木屑！针尖依旧闪烁着幽蓝的毒芒！她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那枚淬毒的银针带着她所有的恨意与绝望，如同索命的毒蜂，狠狠射向那道刚刚得手、正欲抽身退走的黑影咽喉！
黑影显然没料到这拼死一阻和随之而来的致命反击！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就是这一瞬！
“嗖——！”
淬毒的银针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没入黑影暴露在蒙面巾外的、瘦削脖颈的侧面！
“呃！” 黑影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闷哼，动作猛地一僵！那双唯一露在蒙面巾外的、狭长如同毒蛇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不见底的怨毒！他猛地捂住脖子，身体踉跄后退一步，撞在翻倒的矮几上！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间隙！
“轰——！！！”
王帐沉重的正门毡帘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猛地撞开！巴图那如同铁塔般的魁梧身影带着一身风雪和冲天的煞气，如同暴怒的棕熊般撞了进来！他手中赫然端着一个巨大的、盛满清水的铜盆！显然是被贺东湮那声异常凄厉的哭嚎和帐内的异响惊动！
巴图浑浊的独眼在撞入帐内的瞬间，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瞬间扫过全场！矮榻上被沈婉琰死死护住、肩胛插着匕首、血流如注、惨嚎抽搐的贺东湮！榻边那被撕裂的毡壁豁口和涌入的风雪！以及那个捂着脖子、踉跄后退的黑影刺客！
“找死——！！！” 巴图喉咙里爆发出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恐怖咆哮！那声音震得整个王帐都在嗡嗡作响！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手中那盛满清水的沉重铜盆被他当作开山巨锤，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和漫天泼洒的水花，狠狠砸向那个受伤的黑影刺客！
“砰——咔嚓！！！”
铜盆结结实实砸在黑影仓促抬起格挡的手臂上！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黑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砸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厚实的毡壁上！口中喷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诡异的黑色泡沫！他挣扎着想爬起，巴图己经如同旋风般冲到近前，布满老茧和水泡的大手如同铁钳，带着无匹的蛮力，狠狠扼住了黑影的咽喉！另一只手抓住黑影的蒙面巾，猛地一扯！
一张极其普通、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男人的脸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脸色因中毒和窒息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沫的血！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濒死的怨毒和不甘！
“巴鲁？！” 巴图那只浑浊的独眼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的鬼魅！他脸上的刀疤因极度的震惊和暴怒而扭曲虬结！扼住对方咽喉的手猛地收紧！“是你？！杂碎！！！”
“嗬…嗬…” 被称为巴鲁的男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暴怒的巴图，又艰难地、极其不甘地扫了一眼矮榻方向，最终头一歪，彻底断了气。他的身体在巴图铁钳般的手中软了下去。
帐内一片狼藉。撕裂的毡壁豁口灌入刺骨的寒风和雪沫。铜盆滚落在地，清水泼洒一地，混合着喷溅的血迹。黑影刺客巴鲁的尸体软倒在毡壁下，脖颈侧面一个微小的针孔正渗出黑色的血。
矮榻上，贺东湮小小的身子在沈婉琰怀中剧烈地抽搐着，肩胛上那柄淬毒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暗红的血染红了他小小的狼羔皮袄，也染红了沈婉琰死死捂住伤口的手指！孩子的哭嚎己经变成了痛苦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和呻吟，小脸惨白如金纸！
贺东烬吓得缩在矮榻角落，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泪水，无声地啜泣着。
巴图如同石雕般僵立在尸体旁，那只扼死刺客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巴鲁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意。巴鲁…一个在王庭马厩干了十几年的、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哑奴！竟然是内鬼？！
沈婉琰根本无暇顾及巴图的震惊和刺客的身份！她所有的感知都被怀中幼子那微弱而痛苦的抽搐和汹涌流出的鲜血占据！那匕首上幽蓝的寒光如同地狱的磷火，灼烧着她的眼睛！
“药！止血药！解毒药！快！！” 她猛地抬头，朝着如同石雕般的巴图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得如同濒死的母兽！她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巴图，里面是刻骨的焦急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逼迫！
巴图被这嘶吼猛地惊醒！他浑浊的独眼从尸体上移开，落在矮榻上血流如注的幼子身上，瞳孔剧烈收缩！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他猛地转身，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撞开翻倒的矮几，冲向放置药箱的角落！动作粗暴地翻找着！
沈婉琰紧紧抱着抽搐的贺东湮，冰冷的手指死死压住匕首周围的伤口，试图减缓流血的速度，可那温热的、带着孩子生命温度的血液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染红了她的手掌，染红了羊毛毯，也染红了身下洁白的雪狼皮褥。
“湮儿…别怕…阿娘在…阿娘在…” 她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破碎不堪，冰冷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儿子惨白的小脸上，与鲜血混在一起。那柄淬毒的匕首，如同插在她的心上！
帐外，风雪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穿过撕裂的毡壁豁口，灌入这瞬间化为地狱的王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