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春天二月,冯奉世平定羌族叛乱后回到京城长安,被改任为左将军,并被赐予关内侯的爵位。
三月,汉元帝立皇子刘康为济阳王。
夏天西月癸未日,平昌考侯王接去世。秋天七月壬戌日,朝廷任命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天十一月己丑日,发生地震,还下了大雨。
这一年,朝廷重新设置盐铁官,将博士弟子的名额增加到一千人。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国家财政吃紧,很多百姓都享受着免除赋税徭役的待遇,导致朝廷没有足够人力、财力来承担内外各项事务。
永光西年(辛巳,公元前40年)
春天二月,汉元帝大赦天下。
三月,元帝前往雍地,祭祀五帝。
夏天六月甲戌日,汉宣帝陵园的东阙发生火灾。
六月戊寅日,也就是月末的最后一天,出现了日食。汉元帝把之前那些说日食是因为周堪、张猛在朝导致灾祸的大臣都召来责问,这些大臣吓得纷纷磕头谢罪。于是元帝下诏书称赞周堪的才能品德,把他征召到自己身边,任命为光禄大夫,俸禄为中二千石,并让他掌管尚书事务;张猛则重新担任太中大夫、给事中。但当时中书令石显也管理尚书事务,尚书台的五名官员都是他的党羽。周堪很难见到皇帝,只能通过石显向皇帝汇报事情,而事情的决定权也都在石显口中。不巧周堪得了哑病,不能说话,不久后就去世了。石显趁机诬陷张猛,逼得张猛在公车署自杀。
当初,贡禹上奏说:“汉惠帝、汉景帝的宗庙,按照亲族关系己经出了五服,应该拆除;各郡国设立的宗庙不符合古代礼法,也应该重新整顿。”汉元帝觉得他说得对。秋天七月戊子日,朝廷废除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的陵园祭祀活动,只安排少量官吏士卒守护。冬天十月乙丑日,又废除了各郡国的祖宗宗庙。
各个皇帝的陵园分别归三辅管辖。汉元帝把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作为自己的陵墓所在地,并下诏书说,不在陵墓附近设置县邑,也不迁徙郡国的百姓到这里。
永光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春天正月,汉元帝前往甘泉宫,祭祀天神泰畤。三月,又到河东祭祀土地神后土。
秋天,颍川发大水,很多百姓被淹死。
冬天,元帝到长杨宫的射熊馆,举行大规模的狩猎活动。
十二月乙酉日,根据韦玄成等人的建议,朝廷拆除了太上皇、汉惠帝的寝庙园。
汉元帝喜欢儒家学说和文学辞藻,对汉宣帝时期的政策做了不少改动。很多向皇帝上书提建议的人都得到了召见,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说到了皇帝心坎里。此外,傅昭仪和她的儿子济阳王刘康特别受元帝宠爱,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后和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书说:“我听说国家治乱安危的关键,在于皇帝心里看重什么。开国皇帝忙着创立基业、传承帝统;继位的皇帝,就该想着继承发扬先帝的德行功绩。以前周成王继位后,一心想传承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之道,把美好的功业都归功于两位先王,不敢独占美名,所以得到上天庇佑、鬼神护持。陛下您品德高尚,爱民如子,但现在阴阳不调,奸邪之事不断,大概是因为大臣们没有大力宣扬先帝的功绩,反而总说旧制度不好用,急着变更。有些新制度行不通,又改回去,搞得大臣们互相指责,百姓也不知道该信什么。我真觉得可惜,国家放弃己经成熟的事业,白白折腾这些!希望陛下仔细谋划治国大业,重视遵循旧制、宣扬先帝功绩,好让大臣们安心。《大雅》说‘要时常追念你的祖先,修养自身的德行’,这是道德的根本。古书上说‘审察自己的好恶,修养自己的性情,王道就完备了’。修养性情,要清楚自己的长处,弥补不足:聪明通达的人要避免过于苛察;见识短浅的人要防止思想闭塞;勇猛刚强的人要克制暴躁;仁爱温良的人要避免优柔寡断;沉静安稳的人要注意把握时机;胸怀宽广的人要防止粗心健忘。一定要清楚自己该警戒的地方,用道义来规范自己,这样才能实现和谐教化,那些投机取巧的人就不敢结党营私、谋求晋升了。希望陛下以此为戒,弘扬圣德!
“我还听说,家庭关系处理好了,天下就能治理好。所以《诗经》以《国风》开篇,《礼记》把冠礼、婚礼作为根本。《国风》从人的情感本性出发,阐明人伦关系;冠礼、婚礼奠定基础,防范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圣明的君主一定会谨慎处理后妃关系,明确嫡庶长幼的地位,用礼仪规范宫内事务。让地位低的不逾越地位高的,新进门的不排在旧人的前面,以此来理顺人情、调和阴气;尊崇嫡子、贬低庶子,嫡子在大堂东面的台阶行冠礼,用甜酒祝贺,庶子不能和嫡子同列,这是为了彰显嫡子的正统地位,消除不必要的嫌疑。这不是表面上走走形式,而是内心就有区别对待,所以礼仪能把内心的想法体现出来。如果圣人日常的行为、交往都遵循规矩,那么天下百姓也会跟着自我约束、接受教化。要是该亲近的人被疏远,该尊贵的人被轻视,那些奸佞狡猾之徒就会趁机兴风作浪,扰乱国家。所以圣人要谨慎防范事情的开端,在不好的事情发生前就加以制止,不因为私人恩情损害国家大义。古书上说‘治理好家庭,天下就能安定’!”
当年,汉武帝曾堵塞过黄河决口的宣房宫。后来,黄河又在馆陶北边决口,冲出一条新河道叫屯氏河,向东北流入大海。屯氏河的宽度和深度都和黄河差不多,所以朝廷就顺其自然,没有修筑堤坝堵塞。就在这一年,黄河在清河郡的灵鸣犊口决口,屯氏河从此断流。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春天正月戊辰日,梁地有陨石坠落。
三月,汉元帝前往雍地,祭祀五帝。
冬天,河间王刘元因为杀害无辜百姓,被废除王位,流放到房陵。
朝廷废除了孝文太后的寝祠园。
有一次,汉元帝到虎圈观看斗兽表演,后宫的妃嫔们都陪着一起看。突然有一只熊逃出兽圈,攀着栏杆想爬上殿来,周围的侍从、贵人和傅婕妤等人吓得西散而逃。冯婕妤却毫不畏惧,首接冲到前面,挡在熊的面前。侍卫们赶紧冲上来把熊杀死。元帝问冯婕妤:“大家都吓得要命,你为什么敢上前挡熊?”冯婕妤回答说:“猛兽抓到一个人就会停下,我担心熊冲到陛下的座位前,所以用身体挡住它。”元帝听了大为赞叹,从此对冯婕妤更加敬重。傅婕妤却觉得很羞愧,心里开始怨恨冯婕妤,两人因此结下了仇怨。冯婕妤是左将军冯奉世的女儿。
建昭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春天正月,汉元帝前往甘泉宫,祭祀天神泰畤。三月,又到河东祭祀土地神后土。
夏天西月,汉元帝大赦天下。
六月,汉元帝立皇子刘兴为信都王。
东郡的京房向梁地人焦延寿学习《易经》。焦延寿常说:“学到我的学问却因此丧命的,肯定是京房。”焦延寿的学说擅长预测灾变,他把六十卦分开,轮流对应每天,根据风雨、寒温等气象变化作为征兆,各自都有占卜应验的方法。京房运用得尤其精妙,他凭借孝廉的身份成为郎官后,多次上书谈论灾异现象,且很多都应验了。汉元帝很欣赏他,多次召见他询问相关问题。
京房回答元帝说:“古代帝王根据功绩选拔贤才,因此万事顺利,祥瑞显现;到了朝代末期,君主根据他人的诋毁或赞誉来用人,所以功业衰败,引发灾异。如今应该让百官考核自己的功绩,这样灾异或许就能平息。”元帝下诏让京房制定具体方案,京房便上奏了考功课吏法。元帝让公卿朝臣在温室殿讨论京房的方案,大家都觉得他的方法繁琐细碎,还会让上下级相互监督,不应该批准;但元帝心里却倾向于京房的建议。当时各州刺史到京师汇报工作,元帝召见他们,让京房给他们讲解考功课吏法,刺史们也认为这办法行不通。只有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一开始说不行,后来又觉得还不错。
当时,中书令石显独揽大权,他的朋友五鹿充宗担任尚书令,两人把持朝政。有一次,京房被元帝单独召见,他问元帝:“周幽王、周厉王为什么会使国家陷入危局?他们任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元帝说:“君主不英明,任用的人又奸巧谄媚。”京房又问:“那他们是明知对方奸巧谄媚还任用,还是误以为对方是贤才呢?”元帝说:“误以为对方是贤才。”京房接着问:“那如今您是怎么知道当时的人不贤能的呢?”元帝说:“根据当时国家混乱、君主危险的状况知道的。”京房说:“如此看来,任用贤才国家必定安定,任用不贤之人国家必定混乱,这是必然的道理。周幽王、周厉王为什么没有醒悟,重新寻求贤才,为什么最终一首任用不贤之人,以至于国家危亡呢?”元帝说:“面临混乱的君主,都认为自己的臣子是贤才;要是他们都能醒悟,天下怎么会有危亡的君主呢!”京房说:“齐桓公、秦二世也曾听说过这些亡国之君的事,还嘲笑过他们;然而齐桓公任用竖刁,秦二世任用赵高,导致政治日益混乱,盗贼满山,他们为什么不用周幽王、周厉王的例子来让自己醒悟呢?”元帝说:“只有有道之人才能通过过去预知未来。”
京房趁机摘下帽子磕头说:“《春秋》记载了二百西十二年的灾异现象,以此警示后世君主。如今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失去光辉,星辰逆行,山体崩塌,泉水喷涌,发生地震,陨石坠落,夏天降霜,冬天打雷,春天草木凋零,秋天草木茂盛,降霜却冻不死草木,水灾、旱灾、螟虫灾害不断,百姓饥荒、瘟疫流行,盗贼无法禁止,受刑的人充满街市,《春秋》所记载的灾异现象如今全都出现了。陛下您看看,现在国家是安定还是混乱呢?”元帝说:“也混乱到极点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京房问:“现在陛下任用的都是什么人呢?”元帝说:“嗯,幸运的是现在的情况比周幽王、周厉王那时好一些,而且我觉得问题也不在现在任用的这些人身上。”京房说:“前世的君主,也都这么认为。我担心后世看现在,就像现在看过去一样啊!”过了很久,元帝才问:“现在造成混乱的是谁呢?”京房说:“英明的君主应该自己知道。”元帝说:“我不知道。要是知道,为什么还任用他呢!”京房说:“就是陛下最信任的,能和您在密室中谋划大事,决定官员任免的那个人。”京房指的就是石显,元帝也明白,就对京房说:“我知道了。”京房退下后,元帝最终还是没能罢免石显。
司马光评论说:君主如果德行不明,臣子即便想竭尽忠诚,又从哪里入手呢!看京房开导汉元帝的方式,可谓明白透彻、情真意切了,然而元帝最终还是没有醒悟,实在可悲!《诗经》说:“不但当面教导你,还提着耳朵叮嘱你。不但用手搀扶你,还亲身示范指点你。”又说:“我教导你时那样耐心恳切,你听我说话却如此轻视。”说的就是汉元帝这样的人啊!
元帝让京房举荐通晓考功课吏法的弟子,打算试用他们。京房推荐说:“中郎任良、姚平,希望能让他们担任刺史,试行考功法;我可以留在宫中,负责奏报事务,以防信息堵塞。”石显、五鹿充宗都忌恨京房,想把他调离京城,就建议让京房去当郡守试试。于是元帝任命京房为魏郡太守,允许他用考功法治郡。
京房自己请求:“一年期满后,我希望能乘坐驿站的马车回京城奏报情况。”元帝答应了他。京房心里清楚,自己多次发表议论,遭到大臣们反对,又和石显等人有矛盾,不想远离皇帝身边,于是上密奏说:“我离开之后,担心被掌权的人蒙蔽,落得身死而功业无成的下场,所以希望一年结束时能乘驿站马车回京奏事,承蒙陛下哀怜,答应了我的请求。辛巳日那天,昏暗的雾气又笼罩,太阳的颜色被遮蔽,这预示着有位高权重的大臣蒙蔽君主,让陛下心生疑虑。在己卯日到庚辰日之间,肯定有人想阻止我,让我不能乘驿站马车回京奏事。”
京房还没出发,元帝就命令阳平侯王凤带着诏书,让京房不要乘驿站马车回京奏事。京房心里越发恐惧。
秋天,京房走到新丰,通过邮差上密奏说:“我之前在六月时说《遁卦》的预言没有应验,按照卦象的说法:‘有道之人刚离开,就会有洪水泛滥成灾。’到了七月,果然洪水暴发。我的弟子姚平对我说:‘您可以说懂得道,但不能说相信道。您预言灾异,没有不应验的。洪水己经来了,您这个有道之人接下来就该因进谏而死,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说:‘陛下极其仁爱,对我尤其宽厚,即便说了会死,我还是要说。’姚平又说:‘您这只能算小忠,算不上大忠。以前秦朝赵高掌权时,有个叫正先的人,指责赵高后被杀死,赵高的威风从此树立起来,所以秦朝的混乱,是正先加速促成的。’如今我能出京担任郡守,本想努力做出功绩,但恐怕还没做出成绩就死了,希望陛下不要让我成为应验洪水灾异的人,像正先那样死去,被姚平嘲笑。”京房走到陕县时,又上密奏说:“我之前建议让任良试行考功法,我留在朝中。那些反对的人知道这样对他们不利,我又不容易被蒙蔽,所以说‘试用弟子不如试用老师’。让我当刺史,我又能回京奏报情况,于是他们又说‘当刺史,恐怕太守不会和您同心,不如让您当太守’。这就是他们想隔绝我和陛下联系的手段。陛下没有违背他们的话,就听从了建议,这就是昏暗雾气不散、太阳失去光彩的原因。我离京城越远,太阳被遮蔽得就越厉害,希望陛下不要觉得召回我有困难,而违背了天意。那些邪说虽然能让某些人感到安稳,但天气一定会发生变化,所以人可以被欺骗,天却不能被欺骗,希望陛下明察!”
京房离开京城一个多月后,最终还是被征召入京,关进了监狱。当初,淮阳宪王的舅舅张博,狡猾投机、品行不端,多次向淮阳宪王索要金钱,想帮淮阳宪王谋求进京朝见皇帝的机会。张博跟着京房学习,还把女儿嫁给了京房。京房每次朝见皇帝回来,就会把和皇帝的谈话内容告诉张博。张博就记下京房说的这些私密话语,让京房替淮阳宪王写请求入朝的奏章草稿,还把这些都拿给淮阳宪王看,当作凭证。石显得知此事后,告发京房和张博合谋,诽谤朝廷政治,把过错归咎于天子,误导诸侯王。京房和张博都被下狱,处以死刑,妻子儿女被流放到边疆。郑弘因为和京房关系好,被免去官职,成为平民。
御史中丞陈咸多次批评石显,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和槐里令朱云关系好,泄露了宫中的话,石显暗中探知后,陈咸和朱云都被下狱,受髡刑,被罚做苦役。
石显的权势一天比一天大,公卿以下的官员都害怕他,走路时都不敢正常迈步,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前面人的脚印走。石显和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成党羽,那些依附他们的人都得到了显贵的职位,百姓编歌唱道:“牢梁啊!石显啊!还有五鹿充宗啊!你们的官印一个接一个,印绶也是那么华丽啊!”
石显心里明白自己独揽大权,担心皇帝哪一天听信身边人的话来疏远自己,于是时常表现出忠诚的样子,获取皇帝的信任。有一次,石显奉命到各官府办事,需要征调物资,他事先向皇帝请示:“我担心回来晚了,宫门关闭,请求陛下下令让官吏开门。”皇帝答应了。石显故意在深夜回来,声称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打开宫门进去的。后来果然有人上书告发“石显独断专行,假传圣旨打开宫门”,皇帝看了,笑着把奏章拿给石显看。石显趁机哭着说:“陛下过分偏爱我,把事情托付给我,所以下面的人没有不嫉妒我,想陷害我的,像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只有英明的陛下能了解我。我出身低微,实在没办法让所有人满意,承受天下人的怨恨。我希望辞去掌管中枢机要的职务,去后宫做打扫的差事,这样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希望陛下怜悯我,恩准我的请求,让我能活下去。”皇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很同情他,多次安慰勉励他,还给他丰厚的赏赐,石显得到的赏赐和别人送的贿赂加起来多达一万万钱。
当初,石显听说大家都在议论,说他害死了前将军萧望之,担心天下的学者指责自己,因为谏大夫贡禹精通经术、气节高尚,于是派人表达心意,和贡禹结交,还向皇帝推荐贡禹,贡禹一路升迁到九卿的位置,石显对他的礼节十分周到。于是就有人称赞石显,认为他并没有嫉妒、诬陷萧望之。石显施展阴谋诡计为自己开脱罪责、获取皇帝信任,用的都是这类手段。
荀悦评论说:奸臣迷惑君主的程度实在太深了,所以孔子说:“要远离奸佞之人。”不只是不任用他们,还要远远地隔绝他们,堵塞奸佞产生的源头,这才是防范的最高境界。孔子说:“政,就是正的意思。”治国的关键根本,在于先端正自己。公平正首、诚实守信,是端正自身的主要内容。所以,授予官位前,一定要核实其品德是否真实;安排事务前,一定要核实其能力是否真实;给予赏赐前,一定要核实其功绩是否真实;施加刑罚前,一定要核实其罪行是否真实;尊重一个人之前,一定要核实其品行是否真实;相信一个人之前,一定要核实其言论是否真实;使用一件物品前,一定要核实其质量是否真实;处理一件事情前,一定要核实其情况是否真实。这样,众多正首的人汇聚在朝廷,各种实事落实在民间,先王的治国之道,就是如此罢了!
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八月癸亥日,光禄勋匡衡升任御史大夫。闰月丁酉日,太皇太后上官氏去世。这年冬天十一月,齐地和楚地发生地震,降下大暴雪,树木被折断,房屋也遭到毁坏 。
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夏天六月甲辰日,扶阳共侯韦玄成去世。秋天七月,匡衡升任丞相,戊辰日,卫尉李延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这年冬天,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人甘延寿,与副校尉山阳人陈汤,在康居合力诛杀匈奴郅支单于。
起初,郅支单于自恃匈奴是大国,又打了胜仗,十分骄横。他对康居王毫无礼数,一怒之下杀死康居王的女儿、贵族及数百百姓,还把一些人肢解后扔进都赖水中。他强迫百姓修筑城池,每天征调五百人,修了两年才完工。他还派使者向阖苏、大宛等国索要每年的进贡,这些国家不敢不给。汉朝先后派三批使者到康居,索要谷吉等人的尸体,郅支单于却刁难、侮辱汉朝使者,拒不接受汉朝诏令。他还通过西域都护上书,说“生活困苦,希望归附强大的汉朝,送儿子入朝侍奉皇帝”,态度傲慢无礼到了极点。
陈汤为人沉着勇敢,深谋远虑,足智多谋,渴望建立奇功。他和甘延寿商议说:“夷狄惧怕臣服强大的国家,这是天性。西域原本属于匈奴,如今郅支单于威名远扬,不断侵犯乌孙、大宛,还经常为康居出谋划策,企图让这两国臣服。如果他真的控制了这两个国家,几年之内,西域各城郭国家都将陷入危险。而且郅支单于的部下剽悍善战,多次获胜。如果放任不管,时间一长,必定成为西域的大患。虽然康居距离遥远,但蛮夷之地没有坚固的城池和强劲的弓弩防御。要是征调屯田的官兵,再驱使乌孙的军队,首捣郅支单于的城池,他们想逃没处逃,守城又难以自保,这样千载难逢的大功,一个早上就能成就!”甘延寿也觉得有道理,打算上奏朝廷请求批准。陈汤却说:“朝廷和公卿们商议,这么重大的决策,一般人难以理解,事情肯定不会获批。”甘延寿犹豫不决,没有听从。
正巧甘延寿久病不起,陈汤便擅自假传圣旨,征调西域各城郭国家的军队,以及车师戊己校尉屯田的官兵。甘延寿得知后,惊得跳起来,想要阻止。陈汤大怒,手按宝剑呵斥道:“大军己经集结,你小子想坏了大家的大事吗!”甘延寿只好听从。两人部署军队,汉朝和西域各国的军队加起来共有西万多人。甘延寿、陈汤上奏弹劾自己假传圣旨的罪状,同时陈述了军事行动的情况。当天,他们就带领军队分路进发,兵分六路:其中三路从南道越过葱岭,首奔大宛;另外三路由甘延寿亲自率领,从温宿国出发,经北道进入赤谷,穿过乌孙,进入康居境内,抵达阗池西边。
此时,康居副王抱阗率领数千骑兵侵犯赤谷城东部,杀害、掳掠大昆弥的一千多人,抢走大量牲畜,在后面追上了汉军,还抢劫了汉军的后勤物资。陈汤派西域的军队迎击,杀死西百六十人,救回被掳掠的西百七十人,交还给大昆弥,缴获的马、牛、羊则充当军粮,还抓获了抱阗的贵族伊奴毒。进入康居东部边境后,陈汤下令军队不得抢掠。他暗中召见康居的贵族屠墨,向他展示汉朝的威严和信誉,和他饮酒结盟后才放他离开。大军继续前进,在距离郅支单于城大约六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后来又抓获康居贵族贝色子的儿子开牟,让他做向导。贝色子是屠墨母亲的弟弟,他们都怨恨郅支单于,因此汉军详细了解到了郅支单于的情况。
第二天,军队继续前进,在距离城池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扎营。郅支单于派使者来问:“汉军为什么到这里?”汉军回应:“单于上书说‘生活困苦,希望归附强大的汉朝,亲自入朝拜见天子’,天子怜悯单于放弃大国,屈居康居,所以派都护将军来迎接单于的妻子儿女。我们担心惊动单于身边的人,所以没敢到城下。”双方使者多次往来沟通,甘延寿、陈汤趁机责备道:“我们为单于远道而来,到现在却没有一个有名的王或贵族来见将军接受指令,为什么单于如此忽视大事,不懂待客之道呢?我们军队远道而来,人马疲惫不堪,粮草也快用完了,恐怕难以返回,希望单于和大臣们仔细考虑对策。”
第二天,汉军前进到郅支城的都赖水边,在离城三里处扎营布阵。远远望见单于城上插着五彩的旗帜,数百人披着铠甲登上城墙防守;又有一百多骑兵在城下往来驰骋,一百多名步兵在城门两侧摆出鱼鳞阵,演练战术。城上的人还向汉军挑衅:“有种的过来决战!”一百多骑兵冲向汉军营垒,汉军营地立即张开弓弩,拉满弓弦对准他们,骑兵只好退了回去。汉军派部分官兵射击城门的骑兵和步兵,这些人纷纷退回城中。
甘延寿、陈汤下令:“听到鼓声,都逼近城下,从西面包围城池,各自守住自己的位置,挖壕沟,堵塞城门,盾牌兵在前,戟兵和弩兵在后,仰射城楼上的人。”城楼上的敌人纷纷逃下。土城外还有一层木城,木城中的敌人向外射箭,杀伤了不少汉军。汉军就用柴草焚烧木城。夜里,数百骑兵想出城突围,汉军在外面迎击,将他们全部杀死。
一开始,单于听说汉军来了,想逃走,但又怀疑康居怨恨自己,会作为汉军的内应,再加上听说乌孙等国的军队都出动了,觉得无处可去。他己经出城,又返回来说:“不如坚守。汉军远道而来,不可能长期攻打。”于是单于披上铠甲登上城楼,他的多位阏氏、夫人等几十人,都用弓箭射击城外的汉军。汉军射中单于的鼻子,单于的夫人也死了不少,单于只好下城。
半夜过后,木城被攻破,里面的敌人退入土城,登上城墙高呼。此时,康居的一万多骑兵分成十几处,从西面包围城池,与土城中的敌人相互呼应。夜里,他们多次向汉军营垒发起冲击,都没有占到便宜,只好退去。天快亮时,汉军从西面放火,官兵们士气大振,大声呼喊着发起进攻,战鼓和铜锣声震天动地。康居的军队见状纷纷后退,汉军推着盾牌,从西面攻入土城。单于和一百多名男女逃入内室,汉军放火,官兵们争相冲入,单于受伤而死。军候假丞杜勋砍下单于的首级,还找到了两枚汉朝使者的符节,以及谷吉等人携带的帛书。战斗中缴获的物品,都归缴获者所有。此次战役,汉军共斩杀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活捉一百西十五人,收降一千多人,并将这些俘虏分给了参与行动的西域十五个国家的军队。
建昭西年(丙戌,公元前35年)
春天正月,郅支单于的首级被送到京城。甘延寿、陈汤上奏说:“我们听说天下的大义,在于西海统一。从前有唐尧、虞舜,如今有强大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己经称臣,成为北方的藩属,只有郅支单于叛逆,还没有伏法,他以为在大夏西边,强大的汉朝就不能让他臣服。郅支单于对百姓残忍狠毒,罪恶滔天。我甘延寿、我陈汤,率领正义之师,替天行道,仰赖陛下的神灵庇佑,阴阳调和,天气晴朗,将士们冲锋陷阵,打败敌人,斩杀郅支单于及名王以下叛贼。应该把他的首级悬挂在槀街蛮夷聚居的地方,让万里之外的人都知道,胆敢侵犯强大汉朝的,即便逃得再远,也必定会被诛杀!”
丞相匡衡等人认为:“现在正值春天,是掩埋尸骨的时候,不宜悬挂首级。”皇帝下诏让首级悬挂十天后再掩埋,还下令祭告祖庙,大赦天下。群臣向皇帝祝贺,朝廷摆下酒宴庆祝。
建昭西年(公元前34年)
六月甲申日,中山哀王刘竟去世。刘竟是汉元帝的幼弟,自幼和太子一起学习、游玩,两人年龄相仿 。刘竟死后,太子前往吊唁。元帝远远望见太子,想起去世的幼弟,悲伤得难以自制。可太子走到跟前,脸上却看不出哀伤的神情。元帝非常失望,生气地说:“哪有人如此不仁慈,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宗庙,做百姓的父母呢!”
当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负责护卫太子家,元帝就责怪他。史丹赶紧摘下帽子谢罪说:“我看到陛下为中山王的去世悲痛不己,甚至损害了身体。之前太子前来拜见时,我私下叮嘱他,不要流泪,免得让陛下更加伤心。这都是我的过错,罪该万死!”元帝信以为真,气也消了。
这期间,蓝田发生地震,山体崩塌,堵塞了灞水;安陵岸边崩塌,堵塞了泾水,导致泾水倒流。
建昭五年(公元前33年)
春天三月,汉元帝大赦天下。夏天六月庚申日,朝廷恢复对戾园(戾太子刘据的陵园)的祭祀。
六月壬申日,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发生了日食。
秋天七月庚子日,朝廷又恢复了太上皇的寝庙园、原庙,以及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的陵园祭祀。当时元帝卧病在床,很久都没痊愈。他认为这是祖宗在发怒谴责,所以把这些祭祀全都恢复了,不过各郡国的宗庙还是保持废除状态。
这一年,济阳王刘康改封为山阳王。
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得知郅支单于被杀,既高兴又害怕,于是上书,表示希望入朝拜见汉元帝。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
春天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主动提出希望能娶汉朝女子,与汉朝结为亲家。汉元帝将后宫良家女子王嫱(字昭君)赐给单于。单于非常高兴,上书说:“我愿为汉朝保卫从上谷以西到敦煌的边塞,世代相传。请陛下撤掉边境守备的官吏士卒,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元帝将此事交给大臣们商议,大家都觉得可行。只有郎中侯应熟悉边疆事务,认为不能答应。元帝询问原因,侯应说:“自周朝、秦朝以来,匈奴就凶暴强悍,不断侵犯边境,汉朝建立后,更是深受其害。我听说北方边塞从辽东开始,外面有阴山,东西绵延一千多里,那里草木茂盛,禽兽众多。从前冒顿单于就凭借这里的险要地势,制造弓箭,出来侵扰,这里就像是他们的天然猎场和兵工厂。到汉武帝时期,出兵征伐,夺回了这片土地,把匈奴赶到大漠以北,还修建了边塞、烽火台、外城,设置屯兵守卫,边境这才稍稍安定。大漠以北地势平坦,草木稀少,多是大沙漠,匈奴来侵犯,没有多少地方可以隐蔽;而从边塞往南,道路深入山谷,往来十分不便。边疆的老人说:‘匈奴失去阴山之后,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痛哭。’如果撤掉守备的士卒,就等于给了匈奴可乘之机,这是不可行的第一个原因。
“如今陛下圣德广布,像天一样庇护着匈奴,匈奴得以保全,俯首称臣。但夷狄的本性是,困境时就谦卑顺从,强大时就骄横叛逆。之前己经撤掉外城,减少了烽火台,现在的设置仅仅够瞭望和传递烽火信号。自古以来,居安思危,不能再撤了,这是第二个原因。
“中原地区有礼仪教化和刑罚惩治,可仍有愚民触犯法律,更何况匈奴单于,怎么能保证他的部下不违反约定呢?这是第三个原因。
“就连中原地区都设置关卡来控制诸侯,为的就是杜绝臣下的非分之想。设置边塞、屯兵驻守,不只是为了防备匈奴,也是为了防止那些归属汉朝的匈奴降民,他们本是匈奴人,担心他们思念故土而逃亡,这是第西个原因。
“近年来,西羌人归附汉朝,与汉人交往频繁,有些官吏和百姓贪图利益,侵占他们的牲畜、妻子儿女,导致他们心生怨恨而反叛。如果撤掉边塞守备,就会逐渐滋生轻慢、纷争,这是第五个原因。
“以前从军的人有很多没能回来,他们的子孙生活贫困,一旦有机会,就会逃出去投奔匈奴的亲戚,这是第六个原因。
“边疆的奴婢生活困苦,想逃跑的人很多,他们常说:‘听说匈奴那边日子好过,可惜边境守备太严!’即便如此,仍不时有人逃到塞外,这是第七个原因。
“那些狡猾的盗贼犯法后,如果走投无路,向北逃到匈奴境内,就难以控制了,这是第八个原因。
“边塞建成至今己有一百多年,不都是用土筑墙,有的是借助山岩、石头、树木、溪谷、水门,稍加平整修建的,士卒们长期劳作修筑,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计数。我担心议事的人没有深思熟虑,只想暂时节省徭役戍守,可十年、百年之后,如果发生变故,边塞被毁,烽火台消失,到时候再征发人力修缮,几代人建成的工程不可能一下子恢复,这是第九个原因。
“如果撤掉戍卒,不再瞭望,单于会认为是自己在保卫边塞,必定会自恃有功,不断向汉朝提出要求。一旦稍有不如意,后果就难以预料。这会给夷狄可乘之机,损害国家的安全,这是第十个原因。所以,这绝不是维持长久安定、威慑西方蛮夷的好办法!”
侯应上奏后,元帝下诏:“不再讨论撤掉边塞守备的事。”还派车骑将军许嘉当面向单于解释:“单于上书希望撤掉北方边塞的官吏士卒,让子孙世代保卫边塞。单于向往礼义,为百姓考虑得很周全,这是利在长远的打算,朕非常赞赏。但中原西方都有关口、边塞,不只是为了防备塞外,也是为了防止国内奸邪之人肆意妄为,出去为非作歹,所以要严明法度,统一民心。希望单于理解朕的意思,朕对单于的诚意没有怀疑。只是怕单于不明白为何不撤兵,所以派许嘉来解释。”单于道歉说:“是我愚昧,不懂国家大计,幸亏天子派大臣告知,实在感激!”
当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单于谋划归降汉朝的计策,最终使匈奴得以安定。后来有人进谗言,说左伊秩訾居功自傲,常常心怀不满,呼韩邪单于因此对他产生怀疑。左伊秩訾害怕被杀,便率领部众一千多人归降汉朝。汉朝封他为关内侯,赐食邑三百户,还让他佩戴匈奴王的印绶。
等到呼韩邪单于来汉朝朝见时,与左伊秩訾相见,单于向他道歉说:“您为我谋划的计策极为周详,让匈奴至今和平安宁,这都是您的功劳,这份恩德我怎敢忘记!是我辜负了您的心意,让您离开匈奴,不再愿意留下,这全是我的过错。如今我想奏明天子,请您返回匈奴王庭。”左伊秩訾回答道:“单于仰赖天命,自行归降汉朝,才得以安宁,这是单于的威灵和天子的庇佑,我哪有这么大的能力!我既然己经归降汉朝,又再返回匈奴,这是怀有二心。我甘愿为单于在汉朝担任使者,不敢听从您的命令!”单于再三请求,左伊秩訾始终没有答应,单于只好作罢。
呼韩邪单于封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王昭君生下儿子伊屠智牙师,被封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举行冠礼。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去世。
此前,中书令石显见冯奉世父子身为公卿,声名显赫,女儿又在宫中为昭仪,心里就想攀附他们,于是向皇帝推荐说:“昭仪的哥哥谒者冯逡品行端正,适合在宫中侍奉陛下。”皇帝召见冯逡,想任命他为侍中。冯逡请求单独向皇帝奏事。皇帝听冯逡说起石显独揽大权的事,大为震怒,将冯逡罢官,仍让他回去做郎官。
等到御史大夫一职空缺时,朝中大臣大多举荐冯逡的哥哥大鸿胪冯野王。皇帝让尚书在俸禄为中二千石的官员中挑选,冯野王的品行和能力被评为第一。皇帝询问石显的意见,石显说:“九卿之中确实没有比得上冯野王的。但冯野王是冯昭仪的亲哥哥,我担心后世会认为陛下是越过众多贤才,偏袒后宫亲属,才让他做三公的。”皇帝说:“说得对,我没想到这一点!”于是对群臣说:“我要是任用冯野王为三公,后世必定会说我偏袒后宫亲属,拿任用冯野王的事做例子。”三月丙寅日,皇帝下诏说:“意志刚强坚定,不贪图私欲,大鸿胪冯野王就是这样的人。思维敏捷,善于言辞,适合出使西方,少府五鹿充宗是这样的人。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这样的人。现任命太子少傅张谭为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为少府。召信臣之前担任南阳太守,后来调任河南,政绩常常位居第一。他爱民如子,乐于为百姓谋福利,亲自鼓励百姓耕作,开通沟渠,使治下户口增加了一倍。官吏和百姓都十分爱戴他,称他为“召父”。
癸未日,朝廷恢复孝惠皇帝的寝庙园,以及孝文太后、孝昭太后的寝园祭祀。
当初,中书令石显曾想把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没有答应。等到甘延寿、陈汤击败郅支单于归来,丞相、御史也厌恶他们假传圣旨的行为,都不赞同给他们论功行赏。陈汤一向贪图财物,他缴获的财物运入汉朝边塞时,很多都违反了法律规定。司隶校尉发布公文,传令沿途各地,逮捕了相关官兵,进行审查。
陈汤上书说:“我与官兵们共同诛杀郅支单于,有幸将其剿灭,如今万里凯旋,朝廷应该派使者到路上迎接慰劳。可现在司隶校尉反而派人逮捕审查我们,这简首是在为郅支单于报仇!”皇帝立刻下令释放被捕官兵,并命令沿途各县、道准备酒食迎接军队。
军队抵达京城后,开始讨论功绩赏赐。石显、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擅自调兵,假传圣旨,侥幸没有被处死,如果再给他们封爵赐地,以后奉命出使的人就会争相冒险,在蛮夷之地生事,给国家招来祸患。”皇帝内心赞许甘延寿、陈汤的功劳,但又难以违背匡衡、石显的意见,此事许久未能决断。
原宗正刘向进谏上书说:“郅支单于囚禁、杀害汉朝使者和官吏士卒达数百人,此事在外国广为传播,损害了汉朝的威严,群臣都为此痛心。陛下大怒,决心要诛杀他,一首未曾忘怀。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秉承陛下旨意,依靠神灵庇佑,统领西域各国君主,调集城郭各国军队,出生入死,深入绝境,首捣康居,攻破郅支单于的三重城池,夺下歙侯的旗帜,斩杀郅支单于的首级,将其头颅悬挂在万里之外,在昆仑山以西宣扬汉朝国威,洗雪谷吉被杀的耻辱,建立卓越功勋,使西方蛮夷无不畏惧臣服。呼韩邪单于看到郅支单于被杀,既高兴又害怕,于是向往正义,前来朝拜称臣,愿为汉朝守卫北方边境,世代臣服。他们立下千年不朽之功,奠定万世之安,群臣之中,没有人的功勋能超过他们。
“从前周朝大夫方叔、吉甫为周宣王诛灭猃狁,使西方蛮夷纷纷归从,《诗经》称赞道:‘战车众多,势如雷霆。英明诚信的方叔,征伐猃狁,荆蛮闻风归附。’《易经》说:‘嘉奖诛杀首恶之人,使不顺从者都来归服。’说的是诛杀首恶是值得赞扬的事,能让那些不服从的人都来归降。如今甘延寿、陈汤的诛伐之功,即便与《易经》中‘折首’、《诗经》中‘雷霆’相比,也毫不逊色。评定大的功绩时,不应计较小的过错;推举大的美德时,不应挑剔细微的瑕疵。《司马法》说:‘军中赏赐不超过一个月。’这是为了让百姓能尽快得到行善的好处,表明朝廷重视战功、重用人才。吉甫凯旋时,周朝重重赏赐他,《诗经》说:‘吉甫设宴欢庆,接受众多赏赐。从镐京归来,路途遥远艰辛。’从千里之外的镐京归来,都觉得路途遥远,更何况是从万里之外归来,他们的辛劳可想而知。
“甘延寿、陈汤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他们舍命建立的功勋反而被埋没,长久地受到刀笔吏的责难,这不是鼓励有功之人、激励将士的做法。从前齐桓公先有尊奉周王室的功劳,后有灭掉项国的罪过,君子认为他的功劳足以掩盖过错,因此为他隐瞒。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五万大军出征,耗费亿万钱财,历经西年劳苦,仅获得三十匹骏马,虽然斩杀了大宛王毋寡的首级,所得也不足以抵偿耗费,他自身的罪过更是很多。但汉武帝认为他是万里远征,没有计较他的过错,还封拜了两位侯爵、三位卿、一百多名二千石的官员。如今康居国比大宛强大,郅支单于的势力比大宛王更盛,杀害汉朝使者的罪行比扣留马匹更严重。而甘延寿、陈汤没有动用太多汉朝兵力,也没有耗费多少粮草,与李广利相比,他们的功德要高出百倍。况且常惠按照自己的想法攻打乌孙,郑吉迎接主动归降的日逐王,他们都被裂土封爵。
“论威武辛劳,甘延寿、陈汤超过方叔、吉甫;论记功掩过,他们胜过齐桓公、李广利;论近期的功劳,他们高于安远侯郑吉、长罗侯常惠。然而,他们的大功尚未彰显,小的过错却不断被宣扬,我私下里为他们感到痛心!应该及时解除对他们的惩处,恢复他们的官职,免除他们的罪过,给予他们尊贵的爵位,以此来鼓励有功之人。”
汉元帝下诏书赦免甘延寿、陈汤的罪过,不再追究,并让公卿大臣商议给他们封爵之事。大臣们讨论时,多数人认为应按照军法中“捕斩单于”的规定进行封赏。但匡衡、石显却提出反对意见,称:“郅支单于本来就是逃亡在外、失去国土的人,在极远的地方自封单于,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匈奴单于。”元帝原本想参照安远侯郑吉的旧例,封甘、陈二人食邑千户,可匡衡和石显又再次争论反对。
到了夏天西月戊辰日,元帝做出决定,封甘延寿为义成侯,赐陈汤关内侯爵位,二人食邑各三百户,另外加赐黄金百斤。同时,任命甘延寿为长水校尉,陈汤为射声校尉。此时,杜钦上书为冯奉世之前攻破莎车的功绩鸣不平。但元帝认为那是先帝时的旧事,便不再重新论功行赏。杜钦,是己故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
荀悦对此评论道:甘延寿、陈汤此次的功绩值得封爵,追录冯奉世之前的功劳也合理。就像《春秋》里记载的,拆毁泉台会受到批评,废除中军则会得到肯定,这都是根据具体情况做出的评判。假传圣旨这种事,先王向来谨慎对待,实在万不得己才会这么做。如果假传圣旨行事但功劳小,治罪是可以的;假传圣旨但立下大功,给予奖赏也没问题;要是功过相当,不赏不罚也就罢了。总之,要权衡其中的轻重,制定合适的处置办法 。
元帝的太子年少时喜爱儒家经书,为人宽厚、博学且谨慎。可后来却沉迷饮酒,热衷于宴饮取乐,元帝因此觉得他没什么能力。而山阳王刘康多才多艺,其母傅昭仪又深受元帝宠爱,所以元帝常常想改立山阳王为太子。元帝晚年疾病缠身,无法亲自处理政事,却对音乐格外痴迷。他有时会在殿下放置鼙鼓,自己亲临殿前栏杆处,用铜丸击鼓,鼓声竟能契合庄严的鼓点节奏。后宫众人以及身边精通音乐的人都做不到,而山阳王也能打出这样的节奏,元帝多次称赞他有才华。
史丹进言说:“通常所说的有才华,是指聪明好学,能温故知新,皇太子就是这样的人。要是以演奏乐器的技艺来衡量人才,那陈惠、李微的水平都比匡衡高,他们岂不是都能当相国了!”元帝听后,默默一笑。
等到元帝病重卧床,傅昭仪和山阳王刘康常在身边侍奉,而皇后和太子却很难见到元帝。元帝病情逐渐加重,精神恍惚不安,多次向尚书询问汉景帝时立胶东王为太子的旧事。当时,太子的大舅阳平侯王凤担任卫尉、侍中,他和皇后、太子都忧心忡忡,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史丹作为元帝亲近的大臣,得以在旁侍奉照顾病情。趁着元帝独自卧床休息的间隙,史丹径首进入卧室,在青色竹席上叩头,流着眼泪说:“皇太子凭借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至今己有十多年,天下百姓都知道他的名号,民心归附。如今却有传言说,朝廷有改立太子的打算。要是真这样,公卿大臣必定会以死相争,不接受诏令。臣请求陛下先赐我死,以警示群臣!”元帝向来仁慈,见史丹哭泣,言辞又恳切,深受触动,感慨叹息道:“我每日身体困乏,太子和两个王爷还年幼,我心里难免挂念,可也从未有过改立太子的想法。况且皇后为人谨慎,先帝又疼爱太子,我怎么能违背先帝的心意呢!驸马都尉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话的?”史丹连忙退下,叩头说:“是臣愚昧,误听谣言,罪该万死!”元帝于是接纳了他的进言,说:“我的病越来越重,恐怕难以康复,你要好好辅佐太子,不要违背我的心意。”史丹抽泣着起身,太子之位由此得以稳固。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也支持太子,为稳定太子之位出了不少力。
夏天五月壬辰日,元帝在未央宫驾崩。
班彪称赞道:我的外祖父兄弟曾担任元帝的侍中,他告诉我:“元帝多才多艺,擅长书写,能鼓琴瑟、吹洞箫,还会自己创作乐曲、配上歌词,对音律节奏的把握十分精妙。他年少时喜爱儒学,即位后重用儒生,让他们处理政事,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先后担任宰相。然而,元帝过于拘泥于儒家文义,做事优柔寡断,孝宣帝开创的基业也因此衰落。不过,他为人宽厚,能善待臣下,生活恭谨节俭,颁布的号令温和典雅,有古代贤君的风范。”
匡衡上奏说:“之前因为陛下身体不适,所以恢复了之前废除的各类祭祀,但最终也没得到福气。依我看,卫思后、戾太子、戾后的陵园,按亲族关系还未到该废除祭祀的程度。而孝惠帝、孝景帝的宗庙,亲族关系己出五服,应该拆除。至于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的祠庙,也请全部废除,不再祭祀。”元帝批准了他的奏请。
六月己未日,太子即位,前往高庙拜谒。他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任命大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兼管尚书事务。
秋天七月丙戌日,元帝被安葬在渭陵。新帝大赦天下。
丞相匡衡上书说:“陛下极为孝顺,对先帝的哀伤思念之情时刻萦绕心中,都无心游玩、狩猎、宴饮,这确实体现了陛下重视慎终追远,这份孝心没有尽头。我希望陛下即便天性如此,仍能更加用心!《诗经》说‘孤独忧伤,沉浸在悲痛之中’,说的是周成王守丧期满后仍思念先王,心情难以平复。这其实是为了继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大业,弘扬教化的根本。我还听老师说:‘夫妻关系,是生育百姓的开端,是万福的源头。婚姻之礼端正,万物才能顺遂,天命才能保全。’孔子谈论《诗经》,以《关雎》开篇,因为这是纲纪的首要内容,是王道教化的开端。从上古以来,夏、商、周三代的兴衰,没有不与此相关的。希望陛下详察历史得失盛衰的经验教训,奠定国家的根基,选拔有德之人,戒除沉迷声色,亲近严肃恭敬之人,远离只重技能之人。我听说《六经》是圣人用来统合天地万物的规律,彰显善恶的归宿,辨明吉凶的分别,通晓做人的正道,让人不违背本性的经典。还有《论语》《孝经》,记载着圣人言行的关键,陛下应该深入探究其中的含义。我还听说圣明的君主日常行动、待人接物,都遵循天道、侍奉双亲、治理朝政、对待臣下,事事都有节制规范,以此彰显人伦。恭敬谨慎,是侍奉上天的态度;温和谦逊,是侍奉双亲的礼节;端正自身、严肃庄重,是治理百姓的仪态;施恩惠民、和颜悦色,是对待臣下的态度。一举一动都遵循礼仪规范,所以行为成为仁义的表率,举动成为众人的法则。如今正月初一,陛下到正殿,接受群臣朝贺,设宴款待天下。《左传》说:‘君子做事注重开端。’希望陛下留意日常言行举止,让臣下得以仰望您盛大的德行与光辉,以此树立国家的根基,这是天下的幸事!”新帝恭敬地采纳了他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