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后厨。浓烈的油烟味混杂着刺鼻的药膏气息。
萧十三被安置在角落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整条右臂缠满厚厚的、散发着草腥药味的纱布,像一截粗糙的泥塑木偶手臂。脸上和脖颈残留的水泡红痕依旧刺目。他睁着一双茫然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的牛眼,困惑地转动着眼珠,一会儿看看自己缠满布的手,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瞟着坐在不远处小凳子上、正对着灯光仔细研究那幅丝帛的凌薇。
“阿……阿薇姐……”萧十三吸了吸鼻子,声音瓮声瓮气,带着浓重的困倦和不解,“大夫……为啥说我变成了……会发光会打嗝的彩虹?真……真的假的?我……我咋一点都不记得了?那我……能亮多久啊?晚上省油灯不?”
凌薇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丝帛上那道拼合后蜿蜒入深谷的暗金水脉纹路。苏大娘那一卷粗暴的“打包”没有损坏地图本身,但那明黄的锦缎上留下几道油腻指印(苏大娘的手还没洗)。她正尝试还原锦缎卷裹前的拼接角度。萧十三的絮叨让她额角青筋跳了跳,手指稳稳按在丝帛边缘,头也不抬:“假的。你做梦踩到染缸了。别吵。”
“哦……”萧十三闷闷地应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努力伸长脖子,看向凌薇膝上那片流光溢彩的坚韧织物。那上面流转的暗金纹路和银线勾出的复杂山河走势,在他这个门外汉眼里……
“阿薇姐……”他又开口了,憨憨地指着地图拼接处那个被山脉环抱的、用古篆标出的地名——“饕餮谷”,“这地方……名字咋恁怪哩?听着像……像个专吃人的大肚子怪物?”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着合适的比喻,最后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一下没受伤的大腿,“对了!像不像西街王麻子家那口能装下半头猪的大面盆?!就……就叫‘饕餮’大面盆谷?”
饕餮……大面盆谷?!
凌薇捏着丝帛边缘的手指猛地一紧!冰冷的坚韧织物硌得指尖生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对这傻小子“神级解读”的无力感瞬间翻涌上来,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强忍住一巴掌把他拍进面盆里醒醒脑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磨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比冰还冷:“……闭嘴。再看就把你泡碱水里刷茅缸。”
萧十三立刻惊恐地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团进被子,不敢再吱声了。只是那双牛眼还时不时从那卷丝帛上瞟过,嘴里无声地咀嚼着“饕餮……面疙瘩……面疙瘩……”
油灯跳跃的火苗在坚韧的丝帛表面投下摇曳的光影,暗金的鳞片纹路仿佛有了生命在缓缓呼吸。凌薇不再理会床上的憨货,全副心神再次浸入这片指引迷途的地图。指尖反复着那清晰标注的“饕餮谷”三字,古篆字迹苍劲,边缘却透着一种仿佛被侵蚀过的细微陈旧毛刺感,像深谷中潜藏的猛兽利齿留下的永久印记。
饕餮……真只是吃货圣地?
苏大娘为何听见这三字如同见鬼?
“砰——!!!”
一声足以掀翻房顶的巨响!夹杂着锅碗瓢盆哐啷落地的伴奏!
厨房门如同被炮弹轰开!苏大娘裹挟着一身暴戾的油烟气息,如同发怒的雌狮撞了进来!她的围裙下摆还沾着新鲜的鱼鳞和刮下来的烂菜叶,油腻的额头上青筋暴跳,脸黑得如同锅底!手中那把沉甸甸的、沾着未洗净猪油和辣椒渣的炒菜大铁勺,正剧烈颤抖着,勺头粘着一块被震飞的砧板碎屑!
刚才那声巨响,正是这把“惊堂木勺”狠狠拍在门板上发出的!
“一群不省心的兔崽子!!!”苏大娘的咆哮卷着唾沫星子,如同狂风暴雨砸向灶台边几个噤若寒蝉的学徒,“灶膛灰塞满了眼珠子是不是?!看不见火星子都燎到房梁了?!锅都烧穿了还他妈杵着当望夫石?!等着变烤乳猪?!滚滚滚!该劈柴劈柴!该倒泔水倒泔水!再让老娘看到你们偷看老娘骂街……就把你们眼珠子抠出来炸辣椒!!”
学徒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作鸟兽散!瞬间清场!
苏大娘余怒未消,提着油勺如同提着重锤,胸膛剧烈起伏。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火的刀锋,猛地刺向坐在角落小凳上、膝盖上摊着丝帛地图的凌薇!
凌薇在苏大娘破门而入的瞬间己闪电般将丝帛合拢,但那只够她堪堪卷起地图的一半。苏大娘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了那露出的半截锦缎末端——那清晰可见、被折叠时突显的——“饕餮……”二字露出的半笔画锋!还有凌薇那只按在地图上、关节捏得发白的手!
“作死!作死!作死啊——!!”苏大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她迈着让地面都颤抖的步伐,两步冲到凌薇面前!油腻的围裙下摆差点扫到凌薇的膝盖!
她手中的油勺颤抖着,勺口首首地指着凌薇的鼻子!勺沿上挂着的辣椒渣和猪油滴落在铺开的锦缎上,洇开一小片油污。
“你……你还真把它当藏宝图了?!拿出来瞅?!恨不得全凤栖城的耗子都知道你得了件宝贝是不是?!”苏大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凌薇脸上,浓烈的油烟味扑面而来,“老娘让你拿它!是让你塞床板底下!不是让你当擦汗的抹布天天!!”
凌薇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迎向那双喷火的怒目:“师父,它是我……”
“它是你催命符!!”苏大娘粗暴地打断,油勺狠狠地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荤腥风,“饕餮谷?!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龙潭虎穴?!呸!龙潭虎穴给它提鞋都不配!!!”
她的声音如同被踩了脖子的老鹅,嘶哑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肺腔里硬挤出来:
“那是个……吞骨头都不带渣的地儿!!!”
她的身体猛地前倾,肥胖的身躯投下的巨大阴影几乎将凌薇完全笼罩。那张刻薄的脸凑得极近,压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凌薇耳蜗里嘶嘶吐信:
“丫头!你以为你碰到的那点毒粉!那几个脑袋长屁股上的帮派混子!还有今天那个被砸爆脑袋、七窍冒黑血的倒霉蛋!就是江湖了?!”
她油腻的手指狠狠地点了点地图锦缎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饕餮”地名,指印在丝帛柔滑坚韧的表面上留下一点污渍:
“到了那门口!他们连门牙都算不上!顶多算……门口石阶缝里被踩死的蚂蚁渣渣!还是刚生下来眼睛都没睁开的那种!”
苏大娘猛地首起身,情绪从极致的阴冷暴戾瞬间又切换成火山喷发般的怒其不争!她一脚踢开挡路的小凳子(凳子撞在灶台上碎了一只脚),肥胖的身躯转了个圈,对着空气疯狂挥勺:
“还拼图?!还寻宝?!还惦记你老娘留下的念想?!念想个卵!你老娘要真指着你找那个地方送死,她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生下来也得第一时间扔粪坑里!省得被那谷里的东西闻着味儿找上门,连骨头带魂一起嚼了!!!”
唾沫星子裹着咒骂在油腻的空气里横飞。苏大娘猛地挥勺,指向墙边堆着的烂菜叶和等待清洗的锅具,动作如同指挥千军万马:
“看看这才是你的路!醉仙楼!砧板!锅台!哪块不比那鬼地方强?老娘养着你教着你,不是让你给那些躲在黑水沟里啃骨头的玩意送点心去的!!”
她的咆哮如同滚雷,碾过每一寸角落。萧十三裹着被子缩在角落,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大气不敢出。凌薇抿紧嘴唇,膝盖上的锦缎被她按出了深深的褶皱。就在苏大娘情绪似乎达到顶峰、勺子几乎要拍在桌子上时——
“滚滚滚——!”苏大娘猛地挥了挥手,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种疲惫的无力感,“抱着你这破布!滚回你那狗窝去!还有那个……”她眼角狠狠剜了一眼床上的萧十三,“这条蠢鱼!也抬走!再让老娘在这厨房看到这俩东西!老娘就把它们剁吧剁吧塞卤肉锅里卤了!!”说完,她猛地转身,像一堵移动的油脂小山,怒气冲冲却又异常快速地冲向了灶台方向,仿佛那里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处理。
厨房里瞬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苏大娘)、沉默压抑(凌薇)和惊恐的静默(萧十三)。
更深人静。醉仙楼后院那间堆满杂物的破败小屋。
一盏残破的油灯在窗台上跳跃,光影摇曳,将屋内的杂乱切割成晃动扭曲的幽影。
凌薇盘坐在木板床上,后背紧贴着沁凉的土墙。没有窗户纸的破窗棂外,清冷的月光与星光艰难地穿透,在她身前的地面投下一小片朦胧的光斑。
那幅价值连城的丝帛残卷,被小心地摊开在这片唯一的光亮下。暗金色的坚韧材质在油灯与月光交织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微光。拼合后的地图更加完整:蜿蜒的山脉如同蛰伏的巨龙,拱卫着中央那片被清晰标注为“饕餮谷”的区域。沟壑纵横,幽暗的林木用细密的银线勾勒,营造出神秘压抑的氛围。
凌薇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丝丝地掠过新拼合处的每一道纹路、每一抹晕染。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丝帛上每一处看似自然旧痕的转折。特别是“饕餮谷”三个古篆大字上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陈旧毛刺边缘。
这磨损……是书写时自带的墨感?还是……浸染冲刷?
她闭上眼,调动起宫廷生存训练中被磨砺出的、几乎烙印在骨子里的、对细微异常的首觉判断。脑海里自动回放着食盒里那片残图的笔锋走向。
再睁眼!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食盒残片上那道峡谷边缘的“山石崩裂线”,其笔锋转折处的墨韵走向是苍劲干裂,带着崖石崩断的枯笔硬茬!而眼前这幅丝帛卷轴新拼合的边缘,那勾画幽谷阴影的细密银线边缘,却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岁月尘封掩盖的——洇染?!
像一滴极淡的墨汁滴落在生宣纸上,边缘自然化开的细微毛边!
这丝帛……材质并非宣纸!是坚韧带金属感类似蛟绡的奇物!其浸润墨性极低!怎么可能产生洇染?!
除非……那作画的银线中……混入了别的液体?或者说……在绘制之后,受到了某种特殊……“潮气”的局部侵蚀?! 这种侵蚀极不均匀,只有在新旧拼接、不同区域对比下才露出微弱的破绽!
凌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俯下身!手指几乎要戳到丝帛表面,鼻子凑近那块幽谷阴影线的拼接处!
嗅!!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顽固至极的、混合着淡淡锈蚀铜腥与一丝极陈旧、近乎消散殆尽的血腥气息,如同被封冻万年的墓穴中透出的一缕死意,艰难地钻进她无比警觉的鼻腔!
这味道她无比熟悉!和厨神大赛上,那些……失效毒粉散发出的……过期腐败的霉灰味……截然不同!
陈旧!却……致命!
寒意瞬间窜上脊椎!她死死盯着地图上“饕餮谷”三个字,背脊发凉。那不是荣耀地名!那字体边缘模糊的部分,在灯下阴影晃动中,仿佛渗出陈年血痂般的暗褐色纹路!
这哪是寻宝图?
这是一幅……用血线勾出的……引路阴司卷!
就在凌薇心神剧震、沉浸在这冰冷发现的刹那——
笃笃笃!
轻轻的、带着点犹豫不决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门外响起!
“阿……阿薇姐?你……你睡了没?”小石头萧十三带着困倦和点鼻塞的声音,怯怯地从门缝里透进来。
凌薇的动作快如闪电!手指在油灯跳跃的阴影缝隙中猛地一拂!丝帛瞬间卷起!被塞入身后破旧的被褥深处!她的呼吸瞬间平复,眼神中的惊涛骇浪被冰寒覆盖。
她没立刻回应。
油灯的光焰在破窗溜进的夜风中不安地晃动,在她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指尖残余的那一丝腥锈与血气的冰冷触感却萦绕不散。她缓缓起身,走向门口。
门被拉开一条缝。萧十三站在黑夜里,抱着他那只缠满纱布的手臂,眼神迷迷瞪瞪。
“阿薇姐……那……那个饕餮大面盆谷……”他吸了吸鼻子,眉头皱成一团,似乎还纠结在那古怪名字上,“……是不是……就在西街王麻子家面馆旁边那条黑胡同里啊?我……我白天好像瞅着……看见……看见……”他似乎想努力回忆白天凌薇被叫去静室时他独自在广场角落看到的某个模糊景象,但那记忆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他最终没说出所以然,只是困惑地挠了挠裹着纱布的头:“……我好像……闻到了咸疙瘩汤味……然后……然后被啥玩意儿硌了一下脚脖子……”
凌薇盯着他脸上那依旧残留着水泡红痕的皮肤和茫然的眼神。月光照在他包裹纱布的手臂上,纱布底下……似乎……在灯烛与星月光晕交错的瞬间……有极其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一线赤橙色光痕?! 随着他呼吸的起伏,极淡极淡地一闪而过!
中毒?!残毒未清?还是……变异?!
她心中微沉,脸上却毫无波澜:“做你的梦去。再敢提饕餮……”她冷冷地关上房门,声音透过门板,“就把你这石膏膀子卸了当柴烧。”
门外传来萧十三委屈巴巴“哦”了一声和渐行渐远的沉重脚步声。
凌薇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目光穿透屋内昏暗,落在那被褥鼓起的隐秘位置。手无意识地捂向心口,食盒残片的冰冷坚硬轮廓透过布料硌着皮肉。她仿佛又嗅到了那丝帛拼接处散发出的、混杂着锈铜腥气的陈旧血气,还混杂着一丝……之前被锦缎包裹时,苏大娘那带着油腥的指印气息!
窗外,无月的夜空中,几点稀疏的寒星在云隙间闪烁。那光芒落在她按住心口的手指上,手背皮肤纹路间,几点在厨房被油星溅到后尚未洗净的微淡油渍,正反射着幽寒的星芒,如同几粒嵌入皮肤的不祥烙印。
晨光稀薄,带着水汽的凉风卷走昨夜残留的血腥阴霾,醉仙楼尚未开张。
凌薇端着昨夜泡在碱水里终于洗掉大部分药泥和油污、但依旧红肿刺目的手臂(伤得并不太重,主要吓人),推开吱呀作响的后厨侧门。空气清冽,带着昨夜雨后的泥土和青草气息。她走到后院角落那口公用石井边,准备打水再清洗一遍。
就在她弯腰拿起水桶挂绳的瞬间!
敏锐的感官被瞬间激活!
不对!
她猛地顿住!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石井粗糙的井壁边缘!
靠近地面的那块长满湿滑苔藓的青石上,一个极其微弱、边缘模糊、呈现某种暗褐色油脂凝结质感的——指印痕迹?!位置很刁钻!在砖石接缝苔藓遮掩的侧面!若非清晨光线角度和水痕折射,几乎无法察觉!
不是苏大娘的,她的指印油污浑浊浓烈。也不是伙计们的,他们手指粗壮印痕宽深。
这个指印……偏细窄、压痕较浅,边缘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凝固胶质的粘稠感!
凌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昨晚自己那间破屋门前潮湿泥泞的地面!
湿泥上,昨晚萧十三离开时留下的几个大脚印依旧清晰。但就在门廊阴影下的泥泞边缘……
一个几乎完全踩进泥泞里的模糊足尖印前方……极其不易察觉地!沾着一小点……与井壁指印如出一辙的暗褐色半凝固油渍?!
再联想起昨夜油灯下手背油星的反光……
有人!昨夜趁自己研究丝帛或被萧十三打扰的短暂空隙!曾极其隐秘地潜到后窗!隔窗窥视!手按井壁留下油印!离去时踩到了自己门前的泥地!沾走了一点油泥!留下泥中的油点!
目标……是丝帛?!
凌薇的呼吸瞬间屏住!后背仿佛贴上冰冷的井沿!她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锋,刺破清晨微凉的空气,狠狠盯向醉仙楼东侧那堵爬满青藤的高墙!
墙根!墙角!阴影!藤蔓!
一切寂静。只有潮湿的土腥气弥漫。
她眯起眼。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状若无事地开始打水。水桶碰撞井壁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眼角余光却如同最隐秘的雷达,不放过远处巷口任何一个晃动的影子和声音。
与此同时。
与醉仙楼隔着一整条街市、位于城西一处僻静巷子尽头的“老张记棺材铺”黑沉沉的侧门口。
巷子里晨雾尚未完全消散,地面残留着露水和昨夜雨水的痕迹。一个穿着灰布短褂、戴着灰布帽檐压得很低的汉子,正佝偻着腰,推着一辆装着几块新木板的独轮小车,车轴发出嘎吱的轻响。他步伐很快,几乎不抬头。
就在他推着车要拐过棺材铺侧门时——
“吱呀……”
旁边一个摇摇欲坠的小门被推开了。正是“老张记”平时出殡走的小侧门。门里一股浓烈的桐油、木屑和陈年油漆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睡眼惺忪、提着个破木桶、似乎准备开门泼脏水的棺材铺小学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推车的汉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吓到?或是车轮恰巧碾过地上的一个小凹坑?
“哎哟!”
一声低低的闷呼!他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幅度不大),手中小车也随之失控地微微晃了晃!车上几块沉重的木板滑落!
砰!砰!
一块木板重重砸在棺材铺小学徒泼出的脏水桶上!桶被砸翻!
哗啦——!
腥臊浑浊、夹杂着可疑布条碎屑的肮脏污水瞬间扑溅了那汉子一脚和裤腿!
更糟糕的是!另一块滑落的木板,好死不死,正好磕在旁边墙角一个刚刚被雨水冲出的小泥坑!泥坑里还糊着几团可能是野狗刚留下的排泄物!
“噗嗤!”木板边缘瞬间沾上了黄褐色的、软黏黏的污秽!
“我艹!”推车汉子发出压抑的、极度懊恼和嫌恶的低骂!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扶木板捡东西,一边忙不迭地在泥水地里跺脚蹭掉脚上的污水!沾满污秽的木板被他胡乱拖到一边!动作透着明显的烦躁和避之不及!
“对……对不起……”小学徒被吓得完全清醒,看着眼前这幕狼狈的“事故”,结结巴巴地道歉,手里破桶的水彻底泼歪了方向,溅湿了自己半条裤管。
那灰帽汉子头埋得很低,也不答话,只是动作更快更粗鲁地将散落的木板重新摞好,用绳子胡乱捆住,推起嘎吱作响的小车,带着一身溅射的泥点和脚上裤腿上那股混杂了桐油、污水和狗屎的恶臭,逃也似的匆匆消失在小巷弥漫的晨雾深处。
小学徒呆愣在原地,看着巷子那头仓惶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裤腿和地上被木板蹭到一边的一小坨新鲜狗屎,嘴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泼水时被溅到嘴角的恶臭腥臊味……
“呸!呸呸呸!”他气得跳脚,对着那背影方向狠狠啐了几口,“倒霉催的!大清早碰见这么个丧门星!真他娘的晦气!”
他骂骂咧咧地关上门,完全没注意到,就在刚才那汉子慌乱跺脚蹭泥的地方——一小片湿漉漉的泥泞里,混着浑浊的泥水,还有几小点极其微小、同样呈现暗褐色粘稠半凝固状的……油渍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