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明断

“大明！”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寥落的夜空，嗓音雄浑厚重，声若闷雷暮鼓，直震得漫天星斗全都移了位，光华瞬间暗淡下去。

大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农历4月26日深夜，陕西咸阳演武厅后宅中突然传出的喊叫，虽只一声，却听得出喊叫的人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后悔无地。

这声惨叫不仅惊醒了全演武厅的人，甚至惊醒了半个咸阳城的人，至少紧靠着演武厅的城外大校场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明王朝如今内忧外患，形势岌岌可危，是谁夙夜难寐，心忧大明，以至在夜深人静的寅时发出如此痛彻心扉的呼喊？

周国卿本就和衣而卧，睡得很轻，听到这声闷雷一般的惨叫，便立即起身，拿过一盏点着的油灯，轻手轻脚走到大床边去查看。

床上躺着的就是发出这声惨叫的人，借着油灯的微弱光亮，可以看到一个方脸阔额、浓眉大鼻、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汉。他脸色有些苍白，双目紧闭，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十分粗重，看神情却仍在酣睡之中。

猛帅这是又做梦了吧？怎么天天晚上都做梦呢？还每次都会被梦魇着，每晚都会发出悲痛欲绝的惨叫，到底要到何时才是个了局呢？

只是，今晚猛帅的这声惨叫，声调尤其沉闷，可见其心情有多么沉重。周国卿心里想着，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叫醒他。

想想猛帅每晚都会被梦魇着，白天神情举止痛苦，就知道他头疼得很。周国卿心里十分犹豫，站原地思考了一会，终究拿着油灯走回自已睡觉的小床，继续和衣而卧，等着天亮。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深夜，耳朵里仍能听见猛帅粗重的呼吸声一阵阵传来，并伴有低低的吼叫声，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一直都不平息。

周国卿披着眼皮假寐，心中仍在犹豫不决。猛帅今夜状态似乎不对，又似乎只是比往日更重一些。犹豫了一两刻钟，周国卿决定再去查看一下，还没起身，耳朵里便听见猛帅说出了一句十分清晰的话。

“传庭死大明亡。”

“传庭？莫非是指孙传庭？即将上任的大明陕西三边总督？”

周国卿头脑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猛帅这句梦话的意思不就是：

孙传庭一死，大明就会很快灭亡？

周国卿心中略一琢磨，立马品出猛帅这句梦话的第二层意思：

孙传庭将死，大明将亡！

周国卿整个人几乎僵住了。如果大明亡了，他们这些为大明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十多年的将士，将会面临怎么样的命运与结局？

难道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努力付出，最终换来的只是一场空？虽然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马上死，但谁不希冀自已是最后的幸运儿呢？

周国卿此刻无暇细想，因为耳边很快又传来猛帅的下一句梦话：

“大明亡满清兴。”

大明亡满清兴？难道明亡之后，最终入主中原的会是满清鞑子？

满清鞑子不是只想要关外之地吗？数次入寇中原不是为了劫掠人口财物吗？难道说，满清鞑子早就对中原虎视眈眈，志在必得了？

周国卿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满清鞑子的凶残成性他不仅听过，也亲身感受过一次，说实在话，他真心不想和鞑子再面对面对上。

周国卿的沮丧情绪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耳边马上又传来猛帅说的第三句梦话：

“人龙死传庭败。”

“什么？”周国卿吃惊得差点叫出声，再也无法假装睡着了，他一下子瞪大眼睛，借着微弱的油灯火光，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大床出神。

“人龙死传庭败，传庭死大明亡，大明亡满清兴。”这是三句谶语吗？谶语不都是云山雾罩的吗？天底下哪有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的谶语？这分明是一环扣一环的道理！

不！它不单单是道理，而是即将发生的事件！

周国卿彻底不淡定了，双眸紧盯着大床，脑子在急速运转，猛帅如何会说出这样三句话来？周国卿还没思索出头绪，耳朵里又传来猛帅的第四句梦话：

“孙传庭，所以我要十分郑重地警告你，你千万别杀贺人龙！否则的话，你，还有你钟爱的大明，都会很快完蛋的！”

猛帅的这句梦话不再是新的论断，更像有个人在郑重告诫孙传庭。

猛帅为什么这样说？周国卿现在真来不及思索，因为又听到猛帅大喊一声：

“我不是孙传庭！”

猛帅大叫一声，一骨碌坐起身，宽阔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呼吸仍旧十分粗重，显然已从梦魇中醒来。

周国卿连忙下床，拿着油灯赶到床边，但见猛帅额头上已经布满豆大的汗珠，一双硕大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就连两腮胡子也根根竖了起来。

“猛帅，您又做梦了？”猛帅一脸惊恐，只怕真被这个梦吓着了，周国卿便连忙出声。

听见声音，猛帅才转动眼珠，看了一眼周国卿，旋即收回目光，而后缓缓点了点头，他还需要时间从梦魇中镇定下来。

“我是猛帅！贺人龙，贺疯子！不是孙传庭！”猛帅在心中对自已说道。

贺人龙，陕西米脂人，现年36岁，因作战悍勇，人称贺疯子，军中称猛帅。

就在后半夜，贺人龙在梦魇中遇上鬼了，那鬼不仅跟他说了三个论断，还将他误认为孙传庭了，耳提面命地郑重警告他不要杀贺人龙。

虽然是在梦里，但贺人龙的自我意识还是有的。因为军中都喊他猛帅，上司和流寇都喊他贺疯子，已经好些年没人喊他“贺人龙”，以至于“人龙死传庭败”这个论断，他一开始还没想明白是啥意思。

直到梦中鬼将他误认为孙传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警告他“千万别杀贺人龙”，贺人龙这才恍然大悟过来，旋即便是惊恐与愤怒，原来孙传庭要杀他！

贺人龙手抚着胸膛努力平复呼吸，镇静了一会情绪后问道：“国卿，本帅又说梦话了？”

周国卿点点头。猛帅每晚都撕心裂肺地喊“大明”，这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人听见，全演武厅都听见了。今夜这一声“大明”喊得尤其响遏行云，只怕全军将士和半个咸阳城的民众都听到了。

“我又想儿子了。”贺人龙缓缓说道，语气却不似往日那般痛楚，表情也不似往日那般凄苦，因为孙传庭要杀他的梦，还在他心头萦绕，此事更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