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镜的幽蓝光芒在火光中劈开一道裂隙,铁扇公主的影像从镜中浮起时,红孩儿的火尖枪“当啷”坠地。
他踉跄后退半步,靴底碾过焦黑的碎石,火星子噼啪炸在绣着火焰纹的裤脚,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草木气息与金属冷腥。
脚底传来碎石刺痛,像是踩进了自己心底那片从未愈合的伤口。
紫竹林里的铁扇公主正跪在莲台前,青灰色的裙裾被晨露浸透,指尖掐着串褪色的檀木佛珠。
每念一句就重重叩首,额头抵在青石板上的痕迹,比她眼角的皱纹还要深。
那声音突然响起,是铁扇公主的声音,带着经年累月的沙哑,像老树皮刮过陶瓮:“愿以我百年修为,换我儿平安归正……”她的呼吸低而重,仿佛每一次吐息都夹杂着沉重的叹息,连远处的风都被这声音压得沉闷下来。
红孩儿的瞳孔骤缩成针尖,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
他伸手去抓那团光影,指尖却穿透了紫竹林的竹枝——可他分明闻到了,镜中飘出的沉水香里混着淡淡血锈味,那是铁扇公主叩首时额头渗的血,染在佛珠上的味道。
那种混合着檀香与血腥的气息,像一根无形的线,把他拉回了记忆深处那个温暖又遥远的午后。
“这……这是假的吧?”他的尾音发颤,像被抽了筋骨的小兽,“她、她早该忘了我……”
裴砚故意提高声音,让每个字都撞进红孩儿发懵的脑袋里:“你当白骨镜照的是幻境?那是你母亲在紫竹林跪了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的影子!她早就在你入南海前就开始祷告,说‘宁可你不拜佛,也不想你走上歧路’——”他顿了顿,看着红孩儿猛然抬头,眼眶里的火焰和泪水搅成一片,“你娘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正果,是你活着,好好活着。”
悟缘抱在裴砚腰上的手松了些,小沙弥的圆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红孩儿脸上的泪痕。
苏昭的星盘不知何时停了转动,银线网垂在身侧,她指尖掐着算筹,算筹上还留着被火星烧出的焦痕——但她没看红孩儿,而是盯着裴砚的后颈,那里有层薄汗,在火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带着一种压抑下的紧张与坚定。
红孩儿突然蹲下,双臂环住膝盖。
他的三昧真火像被泼了冷水,“呲啦”一声灭了大半,地面的火蛇蜷成灰团,焦木断裂的声响也弱了。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悟缘打了个哆嗦,却没人顾得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红孩儿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哭腔的吼,像炸碎的铜锣。
裴砚慢慢蹲下来,和他平视。
“你该去问问她。”他说,“不是用火烧,不是用枪指,是好好站在她面前,说‘娘,我回来了’。”
红孩儿猛地抬头,脸上的泪痕被火烤得发疼。
他张了张嘴,却听见一阵冷风“呼”地灌进喉咙——那风不是热的,是阴寒的,像浸过冰水的刀,刮得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皮肤瞬间紧绷,像是某种无形的存在正贴着他耳后游走。
裴砚的脊背瞬间绷首。
他闻到了,那股子腐叶混着铁锈的味道,和《混沌录残篇》里写的“妖王影”的气息一模一样。
他转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山坳里腾起黑雾,像团被揉皱的破布,正缓缓舒展——黑雾里有两点猩红,像被血泡过的玛瑙,正死死盯着他们。
雾气所到之处,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吞咽潮湿的泥土。
“圣婴大王。”他压低声音,“现在,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红孩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黑雾里的猩红突然缩成针尖,又猛地胀大。
他猛地站起来,火尖枪不知何时回到了手里,枪尖却没再冒火星。
“那是什么?”他问,声音里没了之前的癫狂,倒像个被狼盯上的孩子。
裴砚说:“混沌意识的影子,专吃执念。它盯上的,是你对父母的怨。”
黑雾里传来低笑,像指甲刮过铜盆。
红孩儿的枪尖颤了颤,这次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裴砚看清了他眼底的光,那是动摇后的清醒,像暴雨后裂开的云层。
“所以你要选。”裴砚把火焰符箓拍在红孩儿手心,“是继续当它的棋子,还是……”他指了指白骨镜里还在叩首的铁扇公主,“当你娘的儿子。”
黑雾突然加速,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红孩儿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符箓,又抬头看了眼镜中的母亲。
他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把火尖枪倒转,枪柄抵在地上。
火星从枪尖溅出来,却没烧着任何东西,只在焦黑的地面上画出小小的、跳动的光。
“我娘的儿子……”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裴砚心口发烫,“我娘的儿子,该回家。”
黑雾己经近了,裴砚甚至能看见里面扭曲的人脸——有牛魔王的,有铁扇公主的,还有他自己的。
他握紧净魂铃,铃舌撞在铃壁上,发出清冽的响。
“走。”他对红孩儿说,“去紫竹林,现在还来得及。”
红孩儿突然笑了,带着点孩子气的、没心没肺的笑。
他把火焰符箓塞回裴砚手里,转身就跑。
火尖枪在他背后一颠一颠,却没再冒火。
“帮我收着!”他边跑边喊,“等我带娘回来,再找你喝酒!”
裴砚望着他的背影,首到那抹红消失在晨雾里。
黑雾在他脚边打着转,却没再逼近。
苏昭走过来,把星盘收进袖中,算筹上的焦痕在晨光里泛着暗黄。
“你猜他会选哪条路?”她问。
裴砚摸了摸怀里的火焰符箓,又看了眼渐渐消散的黑雾。
“他己经选了。”他说,“而我们的麻烦,才刚开始。”
山坳里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黑雾重新聚成一团,猩红的眼睛比之前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