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焦土味灌进裴砚衣领时，黑雾里的猩红突然凝形轮廓。
那影子像被揉皱的湿布，在浓重的黑暗中缓缓浮出一张张面孔——铁扇公主垂泪的眼在火焰中闪烁，牛魔王暴喝的嘴在扭曲中张合，还有红孩儿自己咬着牙说“我娘不要我”的模样，仿佛从记忆深处被生生拽出。
“你们以为靠几句温情话就能改写命运？”妖王影的声音像碎玻璃刮过耳膜，带着刺骨的寒意，“红孩儿，你注定是要毁灭灵山的人。”
红孩儿的火尖枪“当啷”砸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脖颈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耳尖却在发抖——裴砚看得真切，这孩子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皮肤己经被自己的指甲划出了几道血痕，隐隐泛着热气。
上回见他这么抖，还是在白骨镜里看见铁扇公主跪断三根香的时候。
“你放屁！”红孩儿突然吼了一嗓子，可尾音却发颤，像是喉咙里哽着什么，“我娘说……我娘说等我生辰，要给我煮酒酿圆子……”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像是被自己的话烫到，慌忙去摸腰间的小瓷瓶——那是今早裴砚塞给他的，装着铁扇公主托人带的桂花蜜。
指尖触到瓷瓶的一刻，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温度，手不再那么抖了。
裴砚的手指在袖中着火焰符箓的纹路，粗糙的纸面在他指腹下留下微微的刺痛。
系统刚才在他脑海里蹦出提示：【检测到混沌意识具象化，建议触发"因果共鸣"选项】。
他盯着红孩儿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系统丢进大观园时，也是这样——明明怕得要死，偏要梗着脖子装狠。
“红孩儿。”他往前跨了半步，挡住黑雾里刺来的冷意，“你信我，还是信它嘴里的‘注定’？”
红孩儿猛地抬头，眼底的火光比身后的火焰山还亮。
可那光只烧了一瞬，就被黑雾里飘出的冷笑浇灭：“你娘不要你，你爹眼里只有小妾，连观音都嫌你顽劣——这世间谁真正要你？”
“我要。”裴砚把火焰符箓拍在焦土上，黄纸触地的瞬间腾起金纹，“我要你做个能站在你娘面前，说‘我回来晚了’的人。”
红孩儿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火尖枪，这次枪尖没冒火星，倒像沾了晨露的红芍药。
“你……你说用我的火烧它？”
“对。”裴砚指尖掐诀，净魂铃在掌心震出清响，金属碰撞声如细雨敲瓦，“你娘给你的三昧真火，从来不是用来烧别人的。”
黑雾突然发出尖啸，无数黑色触须从影中钻出，像群饿疯的蛇首扑两人面门。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像是烧焦的皮肉混着硫磺。
裴砚手腕翻转，净魂铃化作一道银光屏障，触须撞上去立刻冒起青烟；红孩儿则咬着牙举起火尖枪，枪尖点地的刹那，地面裂开蛛网状火纹——那是他幼年时，铁扇公主手把手教他画的“火引”。
“往左边压！”裴砚喊，“你三岁那年在芭蕉洞烧了半面墙，你娘是不是教你用‘火环’围？”
红孩儿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记得的，那天他举着小火把追蝴蝶，不小心烧了娘亲的绣帕。
铁扇公主没骂他，反而蹲下来，用指尖在他手心画火纹：“阿丑要记住，火是活的，你心疼它，它才会听你话。”
火焰顺着他的心意腾起，形成赤红的龙卷。
黑雾触须被卷进去立刻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极了他上次偷喝猴儿酒，被猴子们追着打的动静。
裴砚趁机甩出三张雷符，炸得黑雾东倒西歪——系统提示在他脑海里疯狂跳动：【世界本源+10，当前权限2级解锁：可查看目标执念强度】
“看到了吗？”裴砚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但坚定，“它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就是团吃执念的烂泥！
你爹娘爱不爱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突然顿住，净魂铃在掌心烫得厉害，“糟了，它要跑！”
黑雾突然收缩成球，核心处浮现出无数重叠的画面：有《西游记》里红孩儿被观音收走时的眼泪，有《聊斋》里火妖祸世的传说，甚至还有裴砚上回在《水浒》世界见过的“混沌触须”。
“原来你是多个世界的混沌意识攒的。”裴砚突然笑了，笑得黑雾都晃了晃，“怪不得总爱捡软柿子捏——红孩儿，它怕你的火！”
红孩儿的火尖枪“唰”地挑起一团火焰。
那火不是红的，是金的，像铁扇公主鬓角的金步摇。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声音低沉却坚定：“我心里有我娘煮的酒酿圆子，有我爹偷偷塞给我的糖葫芦，还有……还有裴大哥给我的桂花蜜。”
裴砚把最后一张火焰符箓拍进黑雾核心。
黄纸遇火即燃，金纹化作锁链缠上那团混沌。
红孩儿大喝一声，火尖枪首刺而去——两股力量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白光。
黑雾嘶吼着消散，最后一句“这只是开始...”被火焰撕成碎片。
火焰山的火势渐渐弱了，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红孩儿的小瓷瓶碎了，渗进焦土里。
裴砚蹲下身，捡起半片瓷片。
蜜渍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像极了大观园里林妹妹掉的那支蜜蜡步摇。
他突然想起系统说的“修复气运”，原来不是要改写什么，是要让这些被命运揉皱的人，能自己把褶子抹平。
“裴大哥。”红孩儿的声音哑哑的，他蹲在不远处，指尖轻轻碰了碰焦土上未烧尽的火引，“我想……去南海一趟。”
裴砚抬头。
晨雾里，小沙弥悟缘正牵着两匹毛驴过来，驴背上搭着他落在山脚下的《资治通鉴》。
苏昭站在驴边，星盘在她袖中闪着微光——她肯定早就算到了这结局，只是不说。
“好。”裴砚拍了拍红孩儿的肩，掌心能感觉到少年脊梁的温度，“等你带阿姨回来，我请你喝最烈的酒。”
山风卷着花香掠过，远处传来悟缘的喊：“师父！
驴儿啃了您的书角！”裴砚笑着追过去，余光瞥见苏昭朝他点头——她袖中算筹上的焦痕，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暗黄。
红孩儿站在原地，望着火焰山逐渐熄灭的余烬。
他摸了摸腰间空了的瓷瓶，突然笑了。
这笑不像之前的癫狂，倒像那年他趴在芭蕉洞窗台上，看娘亲在院子里晒桂花。
“娘。”他对着风轻声说，“我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