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经幡碎响，裴砚蹲在雷音寺废墟的断墙前，掌心托着那枚雷音舍利。
金色的微光在指缝间流转，像一滴凝固的阳光，在他掌中缓缓跳动，却带着某种刺骨的寒意——他能感觉到，舍利内部有极细的黑丝在蠕动，如蛇信般轻舔他的神识，仿佛随时会从裂缝中钻出。
"检测到‘舍利’中残留‘妖王影’气息。"系统音突然响起，比往常多了几分紧绷，"可借此追踪混沌意识本体。"
身侧传来苏昭的低语，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舍利表面，星盘在袖中发出细碎的嗡鸣："它未死，只是逃了。"她的眉峰微蹙，眼尾那颗淡青的痣随着表情轻颤，"刚才那团黑雾裹着慧觉时，我在星轨里看见了它的影子——像块浸在墨里的玉，怎么都洗不干净。"
裴砚喉结动了动，将舍利贴在眉心。
凉意顺着额骨窜进脑仁，眼前的景物突然扭曲成一片混沌的雾，耳边似有风声呼啸，待再聚焦时，一条若有若无的金线从舍利里钻出来，像根被风吹歪的风筝线，歪歪斜斜指向东方。
"水泊梁山。"他低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脑海里闪过系统之前的提示——下一个世界是水浒，原该是天罡聚义、替天行道的局，可此刻那根金线却像根刺，扎在"替天行道"西个大字上，仿佛要将这正义之名生生撕裂。
"师父！"悟缘的小脑袋突然从断墙后探出来，僧袍下摆沾着草屑，脸上还挂着几粒干枯的松针，"孙大圣说要请咱们吃野果子，可他那金箍棒太扎眼，把山雀都惊飞了！"
裴砚抬头，正看见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站在古松下，虎皮裙被风掀起一角，发梢还沾着几片落叶。
那猴儿原本吊儿郎当的眼神在触及他手中舍利时顿了顿，忽然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小子，你倒有些门道。
那假雷音寺俺老孙一棒子捅了三次才破，你倒好，烧把火就把那影子烧出原形了。"
"是几位高僧用命换的。"裴砚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衣角还留着些许香灰的味道。
他望着远处真雷音寺的金顶，那里传来唐僧念诵《心经》的声音，混着八戒的抱怨和沙僧劝架的低语，像幅被揉皱的画，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隔着一层纱。
"要走了？"孙悟空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歪头打量他，"这西天路上妖怪多，你这细皮嫩肉的书生，不去取真经倒往东边跑？"
"东边有更要紧的妖怪。"裴砚拱了拱手，袖中雷音舍利的金线又晃了晃，"后会有期。"
悟缘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小沙弥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师父，我们还会再见他们吗？"他偷偷瞥了眼孙悟空的方向，那猴儿正摘了片树叶吹着玩，调子跑调得厉害，带着点荒腔走板的笑意。
裴砚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僧发："若命运尚存一线清明，终会。"他说得轻，可尾音里藏着股笃定——就像当年在现代图书馆翻到《水浒传》时，指尖触到"七星聚义"西个字的温度，温润却锋利。
三人离开雷音寺时，唐僧的《心经》声突然拔高，像是某种送行的梵唱。
风掠过林梢，带着焚香余烬的气味，裴砚没回头。
水泊梁山的芦苇荡比想象中更阴寒。
夜露沉重，裴砚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裤脚被露水浸得透凉，每一步都像踏进冰窖。
远处的水泊泛着铅灰色的光，水面静得出奇，本该是“八百里水泊”的浩渺，此刻却像口倒扣的锅，压得人胸口发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水草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七星偏移，紫微黯淡。"苏昭突然停住脚步，仰起脸望向夜空。
她的星盘在掌心转得飞快，二十八星宿的刻痕泛着幽蓝的光，如同星辰坠入她掌心。"有人在篡改命格。"
裴砚取出白骨镜，镜面刚映出月光，便腾起一团黑雾，带着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眯起眼，看见黑雾里浮着张模糊的脸——是妖王影！
那影子的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转瞬又散作星点，消失在镜中。
"在七星楼。"他握紧镜柄，指节发出轻响。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4级权限的支线追踪功能在视网膜上投出红点，正正落在前方那座飞檐翘角的楼阁上。
"悟缘，在外接应。"裴砚解下腰间的玉佩塞给他，"若见楼里有红光冲起，立刻用这玉砸断门口的石狮子——那是破结界的阵眼。"
小沙弥用力点头，僧衣下的胸脯挺得老高："弟子记下了！"他盯着裴砚和苏昭转身的背影，手指把玉佩攥得发烫，连脚边的青蛙跳过去都没察觉，脚下泥土冰冷，带着夜露的湿气。
七星楼的门楣挂着"忠义"二字的金漆匾额，却被阴风吹得"吱呀"作响，仿佛在低声哀鸣。
裴砚和苏昭乔装成游方道士，他的道袍是苏昭用符咒变的，袖口还沾着点星盘的铜锈味；她的发髻上别着根桃木簪，是方才在路边老树上折的，还带着树皮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楼内灯火通明，七张檀木椅上坐着七位"好汉"。
为首的赤发鬼刘唐正端着酒碗，可酒液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智多星吴用摸着胡须，可那胡须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这是‘命魂引’的痕迹。"苏昭的声音低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用生魂引命星，把天罡地煞的命格往混沌里拽。"她的指尖在星盘上点过，星光微闪，"你看他们的命宫——本该是火德荧惑，现在却泛着黑。"
裴砚的手掌按在腰间的白骨镜上，镜身因他的体温而发烫，掌心己被汗水浸湿。
他能感觉到，楼里的空气正变得粘稠，像团化不开的浆糊，连呼吸都带着股铁锈味，仿佛整座楼都被诅咒包裹。
"你们以为能阻止我？"
阴恻恻的笑声从楼梁传来，带着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裴砚抬头，看见一道白影从梁上飘下——是个白衣书生，眉眼生得极俊，可左眼却泛着混沌的灰，"这水浒气运，正是我重塑真身的关键。
十万信众的愿力算什么？
天罡地煞的命格，才是最肥美的养料！"
"你不过是混沌的一缕影子，妄图染指人间正统。"裴砚冷笑，拇指重重按在镜钮上。
白骨镜嗡鸣着震开道袍，镜光如刀，劈向那七张刻着"天魁星"至"天闲星"的牌位。
牌位剧烈震颤，金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黑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原本呆滞的好汉们突然捂住脑袋，刘唐的酒碗"当啷"落地，吴用的胡须根根竖起。
楼外的悟缘听见动静，紧张得攥住玉佩，连手心被玉坠硌出红印都没察觉，冷汗早己湿透掌心。
"找死！"白衣书生的脸突然扭曲，皮肤下爬出无数黑虫般的纹路，"我吞噬了晁盖的命魂，这七星楼就是我的——"
"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主殿深处的帷幕被震得翻飞，一道血色身影从阴影里冲出来。
那人穿着晁盖的赭红战袍，额角有道未干的血痕，手中七星刀泛着冷光，正是本该在曾头市中箭身亡的"托塔天王"！
"谁敢动我命格？！"晁盖的声音像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带着两股气——一股是他自己的怒，另一股，是藏在喉管里的阴笑。
裴砚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衣摆被刀尖划破道口子，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望着晁盖发红的眼仁，突然想起系统说过的话：每个世界的气运失衡点，往往藏着最不该死的人。
"命格不归你，天命不容篡！"他大喝一声，白骨镜的光骤然暴涨。
镜中映出雷音舍利的金芒，与晁盖刀上的黑气撞在一起，炸出刺目的光。
楼外的悟缘被强光晃得闭眼，再睁眼时，看见七星楼的窗户里窜出几缕黑雾，像几条急着逃命的蛇。
他攥紧玉佩，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师父说过，越危险的时候，越要沉住气。
而楼内，裴砚望着晁盖逐渐扭曲的脸，突然看清了那血色身影后晃动的黑影——是妖王影！
它正顺着晁盖的脊椎往上爬，像根要钻进脑子的针。
"想跑？"他低笑，镜光又紧了几分。
雷音舍利在他怀中发烫，金线像活了般缠住那黑影。
七星楼的梁木发出垂死的呻吟，烛火"噗"地熄灭。
黑暗中，只听见裴砚沉稳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混沌影藏得深，还是我的白骨镜照得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