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手指刚触到那枚佛珠，掌心便传来细密的震动，像是有活物在珠子里轻轻叩门。
那震动微弱却清晰，仿佛从极远之地传来的钟鸣，在他指尖泛起一阵酥麻。
他蹲下身，雨丝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混着慧觉胸口的血，在他脚边洇开暗红的水痕。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慧觉衣襟上残留的香灰气息。
小沙弥的体温正在迅速消散，他却不敢多耽搁，指腹过佛珠上极小的“觉”字——这是慧觉用牙尖一点一点刻进去的。
他突然想起昨日慧觉蹲在灶房剥莲子，说要给师傅雕串念珠。
那时炉火正旺，油锅里噼啪作响，慧觉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脸上沾着面粉，笑得像个孩子。
“公子！”苏昭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破风的急促，像一道银针刺入潮湿的空气。
裴砚抬头，见她提着裙角从断墙后跑来，发间的星纹银簪在雨里闪着冷光，悟缘跟在她身后，脸上还挂着泪痕，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正是方才裴砚塞给慧觉的那半块。
糕点边缘己经有些发软，糖霜被雨水打湿，黏在指尖，透出一丝甜腻的香气。
“慧觉……”悟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盯着地上那具染血的袈裟，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是我没看住他！他说要去西殿找供果，我……我贪嘴去了厨房……”
“不怪你。”裴砚将慧觉的眼皮轻轻合上，把佛珠塞进掌心攥紧。
指尖传来灼热，仿佛握着一颗尚未冷却的心脏。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炸响时，他指尖微颤——【检测到"真佛印记"残留，可借此定位真实雷音寺】。
苏昭己经蹲到他身边，袖中伸出的手悬在佛珠上方三寸，腕间铜铃轻响：“这珠子在发烫。”她的指节因常年算星图而泛着青白，此刻却微微发颤，“材质…像是从灵山本源里抠出来的。我阿爹说过，佛祖座下千年以上的罗汉，圆寂时会将一缕法身封入本命佛珠，除非…”
“除非他自愿碎裂法身。”裴砚接口，喉结滚动。
慧觉不过十二岁，连沙弥戒都没受全，哪来的千年法身？
答案在他心里翻涌成刺——这孩子是用命在给他递线索。
雨幕突然被一道白光劈开。
那光刺目如剑，划破乌云，照亮了整片废墟。
裴砚摸出腰间的白骨镜，这是他在聊斋世界从画皮女鬼那里抢来的，镜面映得出因果残痕。
当佛珠贴上镜面的刹那，骨面泛起血雾，模糊的地图像被擦去灰尘的铜镜，渐渐清晰：灵山深处，一座七层佛塔悬浮在云海中，塔尖刻着“归真”二字，塔基处用朱砂标着“金蝉九世”。
“那是…”悟缘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尖锐，“那是如来佛祖的沉思之所！我随师傅扫塔时见过壁画，说佛祖曾在那里面壁三百年，悟出…”
“悟出如何镇压混沌。”裴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幻影如来胸口的黑雾、慧觉临死前的“救真正的雷音寺”、系统突然激活的封神榜坐标——所有碎片在他脑海里拼出森然轮廓，“妖王影的目标不是取经功德，是…”
“取代佛祖。”苏昭替他说完，指尖按在白骨镜上，镜中地图突然扭曲，“它要吞噬信仰碎片，用假佛身替换真佛，从此万佛朝宗的，都是它的影子。”
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像是某种古老机关被触发。
裴砚猛地抬头，见三个灰衣僧人从竹林里走出来，袈裟上的金线绣着雷音寺的宝相花，可他们的影子却淡得像一层雾——没有影子的僧人。
“小心！”他拽着苏昭往后退，悟缘己经抄起地上的断剑，剑尖抖得像风中芦苇。
第一个僧人抬手，掌心浮起金色转经轮，裴砚却看见轮子里翻涌的不是经文，是一团团黑色雾气。
他摸出袖中火焰符，指尖凝起三昧真火余烬：“幻影分身，烧！”
符纸燃成赤金，击中僧人胸口的刹那，那具躯体像被戳破的纸人，“刷”地散成黑灰。
第二个僧人从背后摸出降魔杵，苏昭的铜铃突然炸响，星图在她脚下展开，“他们靠吞噬恐惧增力！”她反手抽出腰间星算笔，笔尖点向僧人眉心，“悟缘，闭气！”
小沙弥立刻捂住口鼻。
第三个僧人刚要念咒，突然僵在原地——没有恐惧，它的雾气开始萎缩。
裴砚趁机补上两张火符，黑灰里传来尖啸，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耳边尖叫。
“每毁一个，它的力量就弱一分。”苏昭抹掉嘴角的血，星算笔杆上裂开细纹，“这是阿爹教我的破幻诀，用星轨锁死幻象的因果线。”
三人顺着佛珠指引的方向前行，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漏下来，照在前方那座佛塔上。
塔身高七丈，每一层都刻着形态各异的佛陀，塔尖的金顶映得人睁不开眼。
而塔前空地上，立着一团由无数光点组成的黑影，那些光点有的是香火、有的是经幡、有的是信徒叩拜时的虔诚——全是信仰碎片。
“欢迎来到真相前。”黑影开口时，同时有千万种声音在说话，“你们猜，这塔里面坐的，是真佛祖，还是另一个我？”
裴砚的瞳孔骤缩。
塔门半开，他看见法相庄严的如来端坐在莲台之上，双目微闭，眉间白毫流转着淡金色的光。
可那光太稳了，稳得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蝴蝶——和幻影如来的扭曲不同，这尊佛相安静得反常。
“动手！”黑影突然暴起，无数信仰碎片凝成尖刺，破空而来。
裴砚拽着苏昭就地翻滚，悟缘的断剑划出火星，挡下两枚尖刺。
就在他要摸出定身符时，佛塔突然发出轰鸣，一道金光屏障从塔基升起，将他们隔绝在外。
系统提示音几乎是同时炸响：【检测到"金蝉封印"启动，剩余解除时间：71:59:58】
“72小时？”苏昭贴着屏障，指尖被金光灼得发红，“这是金蝉子九世轮回时留下的封印，只有他的…他的…”
“只有他的传承人能解。”裴砚盯着塔内的如来。
那尊佛相忽然动了动，原本闭合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双眼太熟悉了，像极了他在系统空间里见过的某张古画，画中男子穿着青衫，站在滕王阁上，手中握着半卷《贞观政要》。
“你…”裴砚下意识往前一步，额头抵在屏障上，“你是…”
如来的嘴唇动了动。
雨又下起来了，打在屏障上发出细碎的响，裴砚没听清他说什么，却忽然觉得鼻腔发酸。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翻涌，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融化——他看见自己穿着玄色道袍，站在不周山下，手里握着和这佛珠一模一样的珠子；他看见自己跪在菩提树下，面前的人笑着递来半块桂花糕；他看见…
“公子？”苏昭的手按在他肩上，“你怎么哭了？”
裴砚这才发现，脸上的水不只是雨。
他抹了把脸，再看塔内——如来己经闭上了眼，仿佛刚才的睁眼只是幻觉。
可他掌心的佛珠烫得惊人，烫得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烙进他的骨血里。
系统提示再次闪烁：【检测到封神榜世界坐标波动，是否立即传送？】
他没有点确认。
远处，黑影的尖啸声越来越近，而佛塔里的如来，又动了动嘴唇。
这一次，裴砚看清了他说的话——
“破局者，该醒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有什么画面就要冲破脑海里的屏障。
苏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裴砚？你没事吧？”
悟缘拽了拽他的衣袖：“公子，那团黑影又过来了！”
裴砚握紧佛珠，望着塔内的如来。
他突然想起慧觉临死前说的“救真正的雷音寺”，想起系统最初说的“修复气运失衡”，想起苏昭第一次见面时，星算笔指向他说的“你身上有上古气息”。
那些即将浮现的画面，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此刻都化作他掌心的灼痛。
他望着远处逼近的黑影，又望向塔内闭目静坐的如来，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原来，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