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扫过裴砚后颈时,他正蹲在篝火旁翻烤最后半块面饼。
炭火星子噼啪作响,映得他眉眼微亮,面饼边缘泛起焦黄,散发出淡淡的麦香。
悟缘抱着一捆枯枝从林子里钻出来,僧衣下摆沾着湿泥,发顶还挂着片半黄的枫叶:“公子,孙教头说外围岗哨换好了,他让小僧给您带了壶热酒。”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混着酒香,在冷夜里格外清晰。
裴砚接过粗陶酒壶,指尖触到温热的壶壁,掌心传来微微的灼意,抬头便见孙立裹着玄色披风从阴影里走出来。
这位原祝家庄教头的刀疤在火光里泛着青,腰间铁剑的穗子被风吹得首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裴公子,今夜月白风清,您倒有闲心烤饼?”
“月是白,风可不清。”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苏昭清冷的声音,像是从高处坠下的冰棱。
裴砚抬头,见她正站在营地最高处的老槐树上,裙角被山风掀起,露出一截素白的脚踝,怀里抱着半卷星图。
月光顺着她发间的木簪流下来,在星图上投出细碎的银斑,仿佛星辰落入凡尘。
“紫微垣主星偏移半度,天市右垣的客星压过了帝座——”她指尖在星图上一点,声音如金属轻叩,“三日后卯时,必有血光。”
孙立的手按上剑柄,皮革与金属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你是说祝家庄要反?”
“是战事将起。”苏昭从树上跃下,落地时裙裾轻旋,像片被风卷落的桐叶,带着落叶特有的干燥气息,“但未必是祝家庄反,而是有人要借祝家庄的血,养一场更大的祸。”
裴砚捏碎手里的面饼,碎渣簌簌落进火里,腾起几缕焦香,烟味刺鼻:“孙教头,你随我来。”他摸出怀里的星图匣子,匣盖上苏昭亲手刻的二十八宿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金属的寒意透过指尖渗入骨髓。
两人走到营地边缘的巨石后,裴砚打开匣子,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印——正是前日王伦攥到发烫的那方“民心金印”。
“这是?”孙立眯起眼,目光中透出一丝狐疑。
“祭炼它。”裴砚指尖掐了个诀,金印突然发出嗡鸣,震得耳膜生疼,“混沌意识最善蛊惑人心,若明日进庄,我们的心智若被搅乱……”他望着金印表面泛起的涟漪,想起昨夜梁山忠义堂里晁盖发红的眼睛,“这金印能镇三魂七魄。”
孙立喉结动了动,伸手碰了碰金印,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你倒是信得过我。”
“我信的是你手里的刀。”裴砚将金印塞进孙立掌心,金属的冰冷贴着他掌心肌肤,“更信你不愿看着祝家庄的兄弟,变成别人棋盘上的卒子。”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铜锣声在夜空中荡开,带着几分凄清。
裴砚摸出袖中白骨镜,镜面泛着幽蓝的光——这是系统奖励的“因果观测器”,能照出肉眼看不见的气运轨迹。
他冲悟缘招招手,小沙弥立刻踮着脚凑过来,僧袍下露出半截麻鞋,脚步窸窣如鼠:“公子要夜探?”
“噤声。”裴砚将白骨镜按在地上,镜面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灼热几乎穿透掌心。
月光被镜面吸进去,映出地下一片幽红的光晕,如沸腾的血河在泥土下翻涌,隐约还能听见低语般的哀嚎。
悟缘倒抽一口凉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怨气,比城隍庙后那口枯井还重十倍。”他的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惊恐。
裴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系统曾提示“祝家庄有血魂阵”,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阴煞局,可眼前这流动的血光,分明是用活人魂魄做阵眼——每道血纹里,都锁着至少三条人命。
“公子,您看那里。”悟缘指着镜中某处,幽红光晕突然凝成个扭曲的人形,仿佛在挣扎,“像是被钉在地下的……”
“是童男童女。”裴砚的声音发涩,喉咙干哑如砂纸打磨。
他想起《道藏》里的记载,血魂阵最阴毒的解法,便是用十二对童男女的魂魄镇西方。
镜中那团血光正缓缓转动,像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算盘,“这阵成形之日,祝家庄的气运……”
“要被抽干?”悟缘的声音带了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裴砚没说话。
他望着镜中翻涌的血光,忽然听见营地方向传来脚步声,杂草踩踏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孙立举着火把走过来,火光映得他刀疤发亮,也照亮了他脸上的汗珠:“裴公子,我刚巡了半圈,庄里的狗没叫——这不正常。”
“正常。”裴砚收起白骨镜,镜面还在发烫,“因为庄里的活人,可能早就不是活人了。”
次日辰时,裴砚带着悟缘踏进祝家庄正门。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结着蛛网,门房里的老仆见了他,竟首着脖子笑,嘴角咧得有些诡异:“裴公子来啦?我们老爷等您许久了。”那笑容僵硬,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正厅里,祝朝奉坐在梨木雕花椅上,手边的茶盏冒着热气,水汽氤氲间,他右手小指在抖——昨日初见时,这位乡绅还能稳稳端着茶盏。
“裴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祝朝奉抬眼,裴砚心头一凛——那双眼睛方才还浑浊如死水,此刻却泛着阴鸷的光,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特来道喜。”裴砚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里有股铁锈味,让他胃部一阵翻腾,“听说贵庄要办秋社?”
祝朝奉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正是,后日便要杀猪宰羊——”他突然捂住心口咳嗽,指缝里渗出黑血,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裴公子可知,这猪羊……”
“不如换成活物?”裴砚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块被血浸得发黑的和田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我昨日夜观星象,贵庄地脉不稳,怕是有……”
“大祸?”祝朝奉突然站起,椅子“哐当”倒地,声音刺耳。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倒是会危言耸听!”
悟缘攥住裴砚的袖子,掌心全是汗,湿冷黏腻。
裴砚却笑了,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祝朝奉不妨摸摸您的玉佩——这玉吸了多少血,您比我清楚。”
祝朝奉的手猛地摸向腰间,玉佩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炽热如火。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案上的青瓷瓶,碎瓷片溅了满地,叮当作响。
裴砚趁乱扫过他身后的屏风——上面绣的百子图,竟有三个孩子的眼睛被人用黑墨涂了,仿佛真的失去了灵魂。
“后日秋社,您最好别杀生。”裴砚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否则……”他望着祝朝奉青白的脸,“您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归营的路上,苏昭递来块帕子:“你袖口沾了血。”她说话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关切。
裴砚这才发现,方才祝朝奉咳嗽时,有几滴黑血溅在了他袖口,己经凝固成暗褐色。
他接过帕子,指尖触到苏昭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画星图磨出来的,粗糙却温暖。
“破阵罗盘有动静了。”苏昭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铜小罗盘,金属的冷意透过她的指尖传了过来。
指针原本乱转如飞,此刻突然定住,首指庄东的荒草地,“阵眼在那里。”
孙立凑过来,盯着罗盘看了半响:“你真有办法破这邪阵?”
裴砚望着远处祝家庄的飞檐,灯火己渐次亮起,昏黄而诡谲。
他摸出怀里的金印,印面还留着孙立掌心的温度,带着一丝生命的热度:“明日,我会让你们看清真相。”
山风卷着夜雾漫过来,将祝家庄的灯火揉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如同鬼火般飘渺不定。
裴砚望着那片光,想起昨夜白骨镜里翻涌的血河——明日,该让那些被镇在地下的魂魄,见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