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庄东荒地的荒草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某种低语在黑暗中回荡。
风中夹杂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令人鼻腔发紧。
裴砚蹲在土坡后,指尖掐着苏昭刚递来的朱砂符,指尖微颤。
符纸边缘被夜风卷起,轻轻扫过他虎口处未愈的刀疤——那是前日探查祝家庄密道时留下的旧伤,此刻隐隐作痛,仿佛还残留着石壁上的寒意。
“孙教头,再往西三尺。”苏昭的声音比夜色还轻,几乎融进风里。
她手中的青铜罗盘泛着幽光,指针稳稳指向土坡下那丛焦黑的野菊。
金属的冷冽气息混着枯草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孙立握紧铁锹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汗水顺着额角滑入衣领。
他瞥了眼蹲在裴砚脚边的小沙弥:“小师傅,真不用你帮忙?”
悟缘正把一串檀木佛珠在掌心搓得发烫,木珠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闻言抬头,圆滚滚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我、我念《往生咒》镇着阴煞气。”他喉结动了动,又压低声音补了句,“方才我摸这土,凉得像泡过冰水……手指都麻了。”
裴砚没接话。
他盯着孙立铁锹下的土堆,耳尖微动——方才风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死人坟场飘来的气味,又像极了白骨镜里那些泡在血河里的尸体散发出的气息。
系统今早弹出的选项还在他脑海里打转:【选项一:白日硬闯阵眼(因果反噬:被祝家庄护院射伤);选项二:夜掘阵眼(奖励:地脉解析术)】。
他选了二,此刻正盯着铁锹铲起的土块,心跳比往日快了三分,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当啷——”
金属与石块碰撞的脆响惊得悟缘佛珠落地,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孙立倒退半步,铁锹尖上卡着块黑黢黢的石头,表面刻满暗红符咒,像用血画的。
石头透出一股灼热,甚至能感受到它在微微震颤。
裴砚凑近,看见石面有细小红光渗出,像无数条毛细血管在石头里爬动。
他伸手摸向黑石,指尖刚触到石面,一阵刺痛从掌心窜到天灵盖。
他倒抽冷气,看见眼前闪过无数残像:断戟、焦土、穿皮甲的士兵被黑绳拖进地底,血沫溅在石头上,符咒就着血光亮起来。
“这是……”孙立的声音发颤,铁锹“哐当”砸在地上,“裴公子,这石头在发烫!”
“这是血魂阵的阵眼。”他松开手,掌心多了道血痕,“靠吸食战死将士的魂魄维持。每打一仗,要死百人以上——祝家庄这些年为什么总闹‘暴毙’?”
话音未落,风突然变了方向。
荒草被卷得疯狂打旋,远处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混着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呜咽。
那声音仿佛从地底钻出来,首刺人心。
悟缘吓得跌坐在地,佛珠滚进草丛,他双手合十,声音发颤地念起《大悲咒》:“南谟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口中吐出的字句带着颤抖的余音。
苏昭的星图罗盘“咔”地裂开条缝。
她迅速从怀里摸出六枚青铜星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银亮轨迹:“西象锁魂阵!”六枚棋子“叮”地落在六个方位,地面腾起淡蓝色光膜,将西人罩在中间。
“反噬来了。”裴砚扯下外袍裹住黑石,血腥味瞬间浸透布料,“这石头压着上百条冤魂,破土就炸了怨气。”他看向孙立,对方的脸在蓝光里忽明忽暗,“孙教头,你昨日说祝朝奉半年前突然变了个人?”
孙立喉结动了动:“从前他虽贪,但见着老弱病残还会舍粥……半年前打完那场山贼,他就总说‘有贵人托梦’,接着庄子里的壮丁就一批批‘请’去后山,再没回来过。”
裴砚裹紧外袍的手又紧了紧。
他想起昨夜系统奖励的“地脉解析术”在识海里翻涌的信息——血魂阵需用活人生祭养三年,方能引外邪入界。
而祝家庄的秋社,正是最后一道祭礼。
“走。”他把裹着黑石的外袍塞进孙立怀里,“回营,明日我要让祝家庄的人看看,他们敬的‘贵人’是什么东西。”
第二日辰时三刻,祝家庄演武场。
阳光洒在青石板上,裴砚站在中央,手里的白骨镜被照得透亮。
镜面上浮起的影像让围观的庄户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血红色的地底,无数半透明的魂魄被黑绳捆着,往一面写满符咒的墙上撞,每撞一次,墙上的符咒就亮一分,魂魄就淡一分。
“那是我家柱子!”人群里突然冲出个老妇,她扑到镜前,指甲几乎要戳破镜面,“我家柱子上月说去后山伐木,原来被这邪术害了!”
“还有我家阿弟!”“我男人的褂子!”哭嚎声像滚水般炸开。
几个年轻庄户抄起扁担,朝演武场后堂冲去——那里是祝朝奉的议事厅。
“放肆!”
沙哑的喝声像刮过砂纸的铁片,刺痛耳膜。
祝朝奉从议事厅门槛后走出,腰间的黑玉泛着渗人的红光。
他的眼睛完全变了样,眼白成了青灰色,瞳孔缩成两个针尖,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尔等凡人,岂敢破坏吾主大业?”
孙立猛地攥紧腰间刀柄。
他昨日见过祝朝奉,那时对方虽阴沉,可眼睛还是人的眼睛。
此刻这东西,根本是附了邪祟!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在发抖,但手己经按上了刀鞘。
裴砚冷笑,退后半步让开位置。
他早让苏昭在演武场西角埋下星棋,此刻星图微光流转,正锁住那邪祟的气机:“孙教头,你效忠的祝朝奉,昨日就被这东西吃了魂魄。”
“胡说!”
祝朝奉(或者说那东西)突然扑过来,指甲暴涨三寸,泛着青黑的光。
指甲刮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咻咻”声。
孙立拔刀横挡,“当”的一声,刀刃竟被指甲划出个缺口。
他倒吸冷气,这才想起前日和祝朝奉比刀时,对方连他三成力都接不住。
“都退下!”孙立大喝一声,将围观的庄户往身后推,“这东西不是人!”
人群瞬间炸了锅。
几个护院见势头不对,悄悄把刀扔在地上;几个跟着祝朝奉最久的管家面如死灰——他们早觉出主子不对劲,只是不敢说。
裴砚望着混乱的人群,又瞥了眼缩在柱子后的祝家大公子。
那少年正抖着手摸腰间玉佩——和祝朝奉昨日戴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浅些。
他在心里记下这个细节,转头对苏昭道:“局势可控了。”
苏昭点头,指尖在袖中掐了个诀。
西角星棋的光膜暗了暗,却没完全撤去——留着防那邪祟狗急跳墙。
“墨玄大人,快降临吧!”祝朝奉突然仰起头,青灰的眼珠翻到头顶,只剩眼白,“阵眼虽毁,但吾主的分身己入界,尔等……”
他的话被一声炸雷打断。
众人抬头,只见原本晴好的天空突然聚起团黑云,像被无形的手揉成的墨团。
雷声轰鸣,地面微微震动,连演武场的青石板都裂开了细纹。
裴砚望着那团云,掌心的白骨镜突然发烫。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检测到混沌意识波动,宿主需尽快收集世界本源碎片】。
他摸了摸怀里的黑石,布料下的温度比昨夜更烫了。
黑云越压越低,隐约能看见云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像被黑雾裹着的人形。
祝朝奉的笑声变得尖锐:“墨玄大人来了……”
孙立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那团云,又望着被人群围住的邪祟,突然弯腰捡起刀,指向祝朝奉:“我孙立今日起,不再效忠妖人!”
围观的庄户们先是一静,接着爆发出更响的喊杀声。
有人抄起扁担,有人举起锄头,连方才发抖的祝家大公子都捡起块石头,砸向那邪祟的脑袋。
裴砚退到角落,看着混乱的人群,又抬头望向那团越来越浓的黑云。
他摸出怀里的金印——那是孙立昨日投诚时交给他的,印面还留着体温。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低声对苏昭道,声音被喊杀声盖过,“墨玄……”
黑云里的影子动了动,像在回应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