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卡尔他......”艾米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咬了我！上帝啊，他像野兽一样咬我！”
约翰把儿媳扶进屋时，玛莎注意到艾米手腕上的伤口己经开始发黑，血管在皮肤下凸起，像蔓延的树根。她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村里就接二连三地响起惨叫。
“是暴龙诅咒，”我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着那道月牙形印记，“被诅咒的人会变成嗜血的狂人。”
玛莎点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我们锁上门窗，但半夜......小汤米的哭声变了调。”
五岁的孙子在婴儿床上剧烈抽搐，双眼翻白，眼珠变得通红，气息显得异常暴戾。儿媳艾米绝望地用头猛撞墙壁，金发间渗出丝丝鲜血，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约翰不得不把他们全部锁进地窖——包括他最爱的儿子卡尔，卡尔破门而入，面容扭曲得几乎难以辨认，嘴角残留着触目惊心的鲜血痕迹。
“地窖......”老约翰突然插话，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我加固了地窖的门，用铁链......每天......每天给他们送食物......”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嘴角抽动，“今天送了吗？玛莎？我是不是忘了......”
玛莎熟练地握住丈夫的手：“送过了，亲爱的，今早送的。”她转向两个年轻人，压低声音，“他的记忆越来越差了，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但他始终记得要带我看世界这件事。”
原来，在那场灾难后，玛莎因悲伤过度导致下肢瘫痪。某个清晨，她发现老约翰在仓房里叮叮当当地改造那辆旧三轮车。
“他说要带我去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玛莎抚摸着三轮车篷上贴满的明信片——那是他们沿途收集的风景，“虽然我们可能永远到不了那么远......”
我注意到车篷内壁贴满了手绘的地图和各种颜色的便签条。昀昕伸手触碰一张写着“玛莎喜欢这里”的蓝色便签，下面画着一朵拙劣的向日葵。
“他怕忘记，”玛莎解释道，“把所有重要的事都写下来贴在那里。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会突然爬起来往上面添东西......”
老约翰此时正专注地给我看他的“收藏”——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门票和车票，每一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简短的笔记。“7月12日，玛莎在灰岩镇笑了”，“8月3日，玛莎说薰衣草香包比安眠药管用”......
“你们的孩子和其他亲人可好？”昀昕关切地询问。
玛莎的嘴唇颤抖起来：“全村都被诅咒了。我们的女儿远嫁北方，去年传来消息......”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老约翰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打翻了茶杯。
“该出发了！”老人大声宣布，声音里带着某种孩童般的急切，“要赶在天黑前到坎那贝拉！玛莎想看薰衣草田的日落！”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茶具，动作笨拙却认真。玛莎无奈地朝我们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第五次说这句话。有时候一小时能重复二十遍......但他从不会忘记帮我按摩萎缩的腿，每天三次，像钟表一样准时。”
我看着老约翰小心翼翼地把玛莎抱回三轮车斗，那姿势像是在搬运易碎的珍宝。老人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却坚持不让任何人帮忙。当玛莎坐定后，约翰从座位下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药瓶和注射器。
“糖尿病的药，”玛莎低声解释，“还有止痛针。我的腿......有时候疼得厉害。”
昀昕的目光落在那些药品上，又移到老约翰颤抖的手指上。我突然站起身：“我们和你们一起去坎那贝拉吧。”
昀昕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也点了点头。
老约翰兴奋地拍着手，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真是太好了！人多才热闹嘛！玛莎她最爱热闹了！”他转身从车斗里取出一个褪色的相册，“给你们看我孙子的照片！他五岁了，聪明极了......”
玛莎轻轻按住丈夫的手：“约翰，汤米己经......”她哽住了，无法说完那句话。
老约翰茫然地眨着眼，突然又兴奋起来：“对了！得给汤米买生日礼物！玛莎，记得镇上那家玩具店吗？”他的记忆像坏掉的唱片，在不同的时间点跳跃。
前往坎那贝拉的路上，我主动承担了蹬车的任务。老约翰坐在车斗边沿，喋喋不休地向昀昕讲述“昨天”带小汤米钓鱼的事——实际上那己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玛莎总是以温柔的语气适时地纠正他，却从不忍心打断他那份纯真的兴致。
“有时候他清醒得很，”休息时玛莎对我说，“会突然说起我们结婚时的细节，连我穿的那条裙子上的绣花都记得。”她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医生说这种病就是这样，最近的记不住，几十年前的反而清晰。”
傍晚时分，我们在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上露营。老约翰兴冲冲地跑去摘花，回来时却满脸困惑——他手里攥着一把蒲公英，却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
“是给我的吗，亲爱的？”玛莎柔声问道。约翰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在妻子灰白的发髻上：“给你的，永远都是给你的。”
那天夜里，我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他瞥见玛莎在微弱的月光下奋笔疾书，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纸上，洇开一片片斑驳。老约翰在一旁沉沉睡去，面容宁静而平和，宛如沉睡中的婴儿，无知无觉。
“遗嘱，”玛莎发现我醒了，擦干眼泪解释道，“约翰两年前就写好了，放在茶叶罐里。我最近才发现......”她的声音破碎成哽咽，“他连这个都安排好了......包括......包括哪天他完全认不出我了，就让我把他送去养老院......”
我看见那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老约翰工整的字迹，最新一页写着：“如果我忘了怎么爱你，那就不再是我了。让那个陌生人离开，玛莎，你值得更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