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秋宴,噩梦
扬州城的中秋夜,亮得灼人。
虞府偌大的庭院里,悬满了流光溢彩的花灯,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几乎盖过了远处运河上画舫里飘来的吴侬软语。
空气里蒸腾着新出炉的月饼甜香、陈年花雕的酒气,还有金桂浓郁到几乎凝滞的芬芳。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似乎都聚在了这方天地里,人人脸上都堆着应酬的笑意,声音在喧嚣里一层层拔高。
虞家老爷虞远山坐在主位,捻须含笑,接受着各方宾客的恭维。
他身旁的虞夫人,正温柔地替九岁的女儿虞归晚整理颈后一缕被风吹乱的柔软发丝。
指尖拂过,不经意间露出孩子颈后雪白肌肤上一点小小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灯火映照下,那一点红痕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流光一闪而过。
“晚晚,”
虞夫人声音柔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
“你淮序哥哥送信说今日必回,怎地宴席过半了,还不见人影?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虞归晚正小口咬着手里一块莲蓉月饼,闻言抬起小脸,一双眼睛清亮如浸在泉水里的墨玉棋子,带着孩童特有的纯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早慧。
她颈间用红绳系着半块莹润的羊脂玉佩,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晃了晃,灯光下隐约可见上面一个精细的“淮”字。
“娘亲别急,”她声音脆生生的,“淮序哥哥答应回来陪我看最大的月亮,他从不骗我。”
管家福伯垂手侍立在不远处,他脸上的皱纹在这满堂华彩里显得格外深刻。
从傍晚起,他心头就莫名地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沉甸甸的旧布,堵得人发慌。
这感觉毫无来由,却又无比清晰。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席间一张张笑脸,目光最终落在邻桌的沈砚山身上。
沈砚山正举着杯,向虞远山敬酒。
他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洪亮:“虞公,我沈砚山能有今日,全仰仗您老提携!这杯酒,敬您福寿安康!”
他仰头饮尽,动作豪迈,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处。
然而,就在那杯沿离开唇边的瞬间,他垂下的眼睑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刀锋般的阴冷,像毒蛇吐信,快得让人以为是灯影的错觉。
福伯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府邸高耸的围墙外,远处墨蓝色的天幕下,一轮硕大的、银盘似的圆月冷冷悬着,清辉遍洒,却莫名透着一股子孤寒。
喧嚣的丝竹声浪里,他似乎捕捉到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窸窣,像无数冰冷的铁片在暗夜里摩擦。
他不动声色地朝侍立在暗影里的几个护院打了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戒备。
酒过三巡,宴酣耳热。
虞远山被几位老友围着谈笑风生,虞归晚依偎在母亲身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甜羹。
就在这浮华盛极的时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所有的笙歌笑语!
虞府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朱漆大门,如同脆弱的纸片般,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碎裂的木屑混合着尘土,如同爆炸般激射向灯火辉煌的庭院!
门板碎片裹挟着凄厉的风声砸落,几个靠近门口的仆役和宾客猝不及防,被撞得筋断骨折,惨叫着滚倒在地。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满园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望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狰狞大口的门洞。
下一瞬,噩梦降临!
汹涌的暗潮,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与浓重的血腥气,从那洞开的大门里狂涌而入!
那不是人潮,是来自地狱的洪流!
数十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涌入。
他们动作迅捷得不像人类,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劲装里,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巾,手中清一色握着森然的长刀。
那刀身狭长,弧度带着异样的凶戾,在满院璀璨的灯火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粘稠、仿佛吸饱了血光的暗红!
他们身上的煞气如有实质,瞬间冻结了庭院的空气。
“红手帮!”
不知是谁,在极致的死寂中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绝望的嘶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这三个字,是扬州地界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催命符!
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尖叫、哭喊和桌椅碗碟被撞翻的稀里哗啦声!
刚才还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的宾客们,此刻如同炸了窝的蝼蚁,惊恐万状地推搡着、哭嚎着,西散奔逃,寻找任何可以藏身的角落。
精美的花灯被撞翻,烛火点燃了锦缎,瞬间蔓延开刺鼻的焦糊味和跳跃的火光。
丝竹乐器被踩踏在地,发出扭曲断裂的哀鸣。
杀戮,开始了。
手帮的杀手们沉默着,如同最有效率的屠戮机器。
刀光如同泼洒的银练,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凄艳的血花,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和濒死的惨嚎。
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冷酷地收割着混乱中奔逃的生命,无论男女老幼。
另一部分则目标明确,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首扑主位上的虞远山!
“晚晚!”
虞夫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吓呆了的小女儿狠狠推向身后同样脸
色惨白的老管家福伯怀里。
“福伯!带她走!快走!!!”
“夫人!”
福伯老泪纵横,浑浊的眼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决绝。
他一把将瘦小的虞归晚紧紧箍在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孩子的骨头。
他用自己佝偻的身体作为屏障,死死护住怀中的小主人,踉跄着撞开身后通往内宅的回廊门,拼了命地向府邸深处逃去。
“爹!娘!”
虞归晚在福伯的怀里挣扎着,泪水糊了满脸,视线穿过福伯颤抖的手臂缝隙,看到的是她此生无法磨灭的炼狱景象。
她看到父亲虞远山须发戟张,怒吼着“狗贼!休得猖狂!”。
抄起沉重的红木座椅砸向扑来的杀手,那椅子在一个黑衣人头上碎裂开来,血花脑浆迸溅!然而更多的刀光瞬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