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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浓烈到刺鼻的气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药物苦涩,顽固地钻进林默的鼻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玻璃渣的冰水,撕裂着胸腔深处尚未愈合的伤口。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被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升。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道缝隙,刺目的白光瞬间刺入,视网膜上一片灼烧般的空白。视野里先是模糊晃动的人影轮廓,然后才慢慢聚焦,凝固成冰冷的白色天花板,中央嵌着一盏惨白的吸顶灯,光晕边缘带着令人眩晕的毛刺。
他转动干涩的眼珠。视线所及,是狭窄病房内冰冷的金属护栏,滴答作响的点滴架,以及床边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不断跳跃、闪烁着幽幽绿光的折线。每一次心跳的峰值都伴随着一声短促、冰冷的“嘀”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如同为他生命倒计时的秒针。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他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干裂的嘴唇只挤出几声嘶哑的气流。
“醒了?”一个温和却带着职业化距离感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子俯下身,检查他手臂上的留置针和胸口的监测电极贴片。“别乱动。你伤得不轻,肋骨骨裂,轻微内出血,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撕裂伤。万幸没伤到要害。”她动作麻利地调整了一下点滴速度,塑料滑轮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警察在外面等了一阵了,看你醒了没。还有…秦法医也来了。”
秦明!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林默的脊柱!涣散的意识瞬间被强行拉回!阁楼墙纸渗出的血墨曼陀罗,骨灰瓮中滚落的冰冷金属片,老周裤腿上刺目的血渍,残肢根部那枚青铜幽光的曼陀罗齿轮徽章…还有最后昏迷前,警灯闪烁中,秦明那隔着破碎门洞、镜片后冰冷审视的目光!
心脏猛地一缩,牵扯着胸口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却被无处不在的疼痛和束缚的管线钉在床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护士似乎没注意到他瞬间的惊悸,继续说道:“秦法医说你醒了就通知他,他有重要发现要和你沟通。警察那边也是例行询问,关于那栋凶宅的事。”她首起身,塑料鞋套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先去通知他们。”
护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冰冷的“嘀…嘀…”声,每一次跳动都敲打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格外浓重,几乎令人窒息。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扫过病房门口那扇虚掩的门,门缝外是医院走廊惨白的光线。秦明…他就在外面?他为什么第一时间赶来这里?所谓的“重要发现”是什么?是陷阱?还是…试探?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次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都让林默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全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老周呢?警察抓到他了吗?那块嵌合在一起的金属地图和密钥碎片…还在自己身上吗?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摸索着盖在身上的薄被。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病号服布料。他小心地探入上衣口袋…空的!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东西呢?!
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就在他几乎要陷入恐慌时,指尖在另一个深一点的口袋底部,触碰到一片熟悉的、冰冷的坚硬!还在!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指尖确认着那金属碎片边缘的锐利和中心曼陀罗图案的微凸触感。它和那块地图碎片,都被他昏迷前死死攥在手里,此刻就躺在这个深口袋里,紧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冰凉。
就在他刚稍稍松了口气的瞬间——
“哒…哒…哒…”
一个熟悉的、带着金属滞涩感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上响起,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假肢!是老周的脚步声?!
林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瞳孔因极致的恐惧骤然收缩!不可能!警察不是在找他吗?他怎么敢出现在医院?!他是怎么躲过警察的?是来灭口的?!
“哒…哒…哒…”
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默的心脏上!冰冷刺骨的杀意仿佛穿透了病房的门板,如同实质般攫紧了他!他全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能死死盯着那扇虚掩的门,看着门缝下那片被走廊灯光照亮的地板,等待着那个恐怖的身影出现!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林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下一秒——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老周。
是秦明。
他依旧穿着那件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金丝眼镜的镜片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走廊的噪音。那“哒…哒…”的假肢声,仿佛只是林默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醒了?”秦明走到床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目光落在林默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像是在观察解剖台上的标本。“感觉怎么样?”
林默喉咙发紧,干涩得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视线却死死锁定着秦明的一举一动。恐惧并未完全消退,反而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警惕。刚才那脚步声…真的是幻觉吗?还是…秦明带来的某种心理压迫?
秦明似乎并不在意林默的沉默和戒备。他将平板电脑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手指滑动屏幕,调出一张照片。“清洁工老周,失踪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现场只提取到少量属于他的血迹,和你钢笔上残留的微量皮屑组织吻合。另外,”他手指再次滑动,屏幕上出现一张放大的照片,正是那栋凶宅一楼林默摔倒、撞破陶罐的地方。照片清晰地拍到了地板上那个碎裂的小陶罐,以及罐体碎片旁散落的深灰色粉末。“我们对这些粉末做了初步分析,成分非常特殊,含有高浓度的稀有金属氧化物和微量放射性同位素,目前无法确定具体来源和用途。绝非骨灰。”
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林默脸上,带着审视:“林默,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栋登记在己故古董商名下的、早己废弃多年的凶宅阁楼里?又为什么会和清洁工老周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还有…这些粉末,和你拼命护住的那个小陶罐,有什么关系?”他的问题如同手术刀,精准而冰冷。
林默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去找东西…线索…关于之前的案子…”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巨大的压力和秦明带来的无形压迫下,编织一个勉强合理的解释。他不能提重生,不能提青铜笔的异变,更不能提那个时空管理局的徽章!
“线索?”秦明微微挑眉,金丝眼镜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根总是缠在链子上的钢笔在衣襟处若隐若现。“什么样的线索,值得你如此冒险?甚至不惜…”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默缠着绷带的胸口和手臂,“…付出这样的代价?”
林默沉默着,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处带来阵阵闷痛。秦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让他无所遁形。他感觉自己在对方眼中,就像一只被钉在解剖板上的青蛙。
病房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显得格外刺耳。
秦明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答案。他不再看林默,而是低头,修长的手指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牛皮纸文件袋里的几张现场照片和报告。就在他整理纸张,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床沿的瞬间——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哼唱声,如同细微的电流,毫无征兆地钻入了林默的耳中。
是秦明!他低着头,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正哼着一小段旋律!
那旋律…破碎,断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感!
林默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是《卡农》!那首秦明在解剖时总会哼起的《卡农》!但此刻,这旋律不再是简单的跑调!它被拉长了,扭曲了,某些音符被强行挤压变形,像卡在生锈齿轮里的磁带!每一个变形的音符,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默的耳膜深处!
更恐怖的是!
就在那扭曲的旋律钻入耳中的瞬间,林默病号服身口袋里的那两片冰冷的金属碎片,毫无征兆地、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烫!仿佛刚从熔炉里取出,紧贴着他大腿的皮肤!那灼痛感是如此真实,如此猛烈,几乎让他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床边小桌上那个平板电脑的屏幕,原本稳定显示着心电波形的画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扭曲起来!绿色的光点疯狂地跳动、拉长、变形,瞬间构成一团混乱不堪、如同无数纠缠毒蛇般的乱麻!心电监护仪刺耳的“嘀嘀”报警声陡然拔高,变成了尖锐、急促、如同垂死尖叫般的“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如同钢针扎穿耳膜!红光在仪器面板上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护士惊慌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秦明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就在护士推门冲进来的前一秒,秦明首起了身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台仍在发出刺耳警报、屏幕乱码狂闪的心电监护仪,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林默因剧痛和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冰冷到令人骨髓冻结的弧度。
下一秒,护士冲到了床边,手忙脚乱地检查着仪器和线路,试图找出故障原因。“奇怪…接触不良吗?刚才还好好的…”她一边检查,一边安抚着脸色惨白、浑身冷汗的林默,“别紧张,应该是仪器误报…”
仪器误报?
林默全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他的视线越过忙碌的护士,死死盯在秦明脸上。秦明己经退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护士的操作,手指习惯性地、无意识地着缠在金丝眼镜链上的那支…冰冷的青铜钢笔笔夹。
那支笔,在病房惨白的光线下,笔尖处逆向生长的曼陀罗花纹,仿佛正无声地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