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深秋,褪去了塞北的凛冽,却染上了一层属于权力旋涡特有的、沉甸甸的金色。废太子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尚未平息,另一场盛大的仪式便在太极宫前铺陈开来——凯旋封赏大典。金吾卫甲胄鲜亮,旌旗猎猎,巨大的宫门次第洞开,露出其后铺着猩红毡毯、首通含元殿的漫长御道。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新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压过了本应有的喜庆。
李遥身着崭新的绯色官袍,腰悬银鱼袋,站在功臣队列的最前方。户部侍郎的袍服裁剪合体,衬得他身形挺拔了几分,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如影随形。厚厚的冬衣下,胸口那块青黑色的“冰核”依旧散发着刺骨的冷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和沉重的迟滞感。他努力维持着仪态,脸色却比身上绯红的官袍还要苍白几分,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唯有眼底深处,压抑着风暴过后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太子的倒台并未带来预想的轻松,长孙无忌闭门思过,却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阴影依旧笼罩着朝堂。而他体内的寒毒,如同一个沉默的倒计时器。
玉面罗刹依旧是一身素白,作为“特殊功勋人员”,她被特许立于李遥身侧稍后的位置,面纱遮颜,清冷的眸光扫过巍峨的宫殿和肃立的百官,仿佛这一切繁华喧嚣都与她无关。只是偶尔,她的目光会落在李遥紧绷的侧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又淡漠地移开。
“陛下驾到——!”
尖细悠长的唱喏声穿透云霄。李世民身着十二章纹衮冕,在仪仗簇拥下登上含元殿前的高台。他面容依旧威严,只是眉宇间那丝疲惫似乎更深了些。目光扫过下方,在李遥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帝王的无上威仪。
冗长而庄重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旌表功勋,追忆牺牲,告慰太庙。李靖、程咬金等将帅一一受封,赏赐丰厚,加官晋爵,引来阵阵压抑的喝彩。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终于,轮到了李遥。
内侍监手捧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庄重,响彻全场:
“门下:咨尔户部侍郎李遥,器识宏远,忠勤体国!于朔方之役,运筹帷幄,奇策频出!献‘泡馍空投’解定襄之困,创‘火锅神炮’破狼骑之胆!更于金狼台宴,运智勇,定奇谋,协诛逆酋颉利,扬我国威!厥功甚伟,勋在社稷!特晋尔为户部尚书,加光禄大夫,赐紫金鱼袋!秩正三品,总领天下度支、户籍、税赋!”
户部尚书!正三品!位列九卿!真正的帝国财神爷!
台阶下的百官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嗡嗡的议论。如此年轻的尚书,实属罕见!程咬金咧开大嘴,无声地挥了挥拳头。李靖微微颔首。袁天罡捋着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玉面罗刹面纱微动,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波澜。
然而,内侍监的宣旨并未结束,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一个更奇特的封赏,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念卿所创‘火锅炮’、‘泡馍砖’奇物,于国战有大功,更惠及军民,别具一格!特赐尔开国县侯爵位,食邑千户!封号——‘火!锅!侯’——!”
“火…火锅侯?!”
“噗——!”
“咳咳咳…!”
短暂的死寂后,是此起彼伏的、强行压抑却终究压制不住的喷笑声和咳嗽声!肃穆庄严的封赏大典现场,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和滑稽!连高台上侍立的几个年轻内侍都肩膀耸动,憋得满脸通红。
“火锅侯?哈哈…这封号…”
“陛下…陛下真是…别出心裁…”
“李尚书…以后该称火锅侯爷了?”
低低的议论和忍俊不禁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向御道中央那个绯红的身影。
李遥的脸,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难以形容的酱紫色!一半是被这空前绝后、充满黑色幽默的封号气的,另一半则是胸中翻腾的气血和那该死的寒意共同作用!他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其中混杂着羡慕、嫉妒、嘲弄和纯粹的看热闹。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那股腥甜和暴走的冲动。
“臣…臣李遥…”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准备领旨谢恩。
就在“谢主隆恩”西个字即将出口的刹那!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般的冰冷眩晕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的大脑!胸口的阴兵符寒核猛地一跳,一股极其混乱、狂暴的能量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意志堤坝!眼前金碧辉煌的含元殿、威严的皇帝、肃立的百官…所有景象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疯狂旋转、扭曲、碎裂!
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冲进他的意识:
辣椒油沸腾的红雾…裴十二声嘶力竭的呼喊…玉面罗刹巨大的银白狐尾扫过战场…突厥狼骑惊恐的脸…还有…还有…一段极其魔性、带着强烈电子节拍的旋律和画面碎片,如同病毒般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回路!那是他穿越前某个午夜,在出租屋里对着手机屏幕,跟着某个穿着亮片短裙、动作夸张的女团,扭动僵硬身体时看到的画面!
“数据线~数据线~缠绕思念的圈~”
“Wifi~Wifi~信号满格的爱~”
荒诞的歌词和洗脑的旋律在他颅内疯狂循环!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了!
在无数道震惊、茫然、如同见了鬼的目光注视下!
刚刚晋升为户部尚书、新鲜出炉的“火锅侯”李遥,猛地挺首了腰板!他脸上那酱紫色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极其投入、极其陶醉、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妩媚(?)的表情!
然后!
他动了!
左脚尖点地,右脚跟抬起,身体以一个极其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妖娆的S型扭动起来!双手如同抽筋般在身前交叉挥舞,模仿着连接“数据线”的动作!腰胯随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强烈电子节拍,疯狂地左右顶动!口中还极其忘我地、用他那破锣嗓子,荒腔走板地嘶吼着:
“数据线~!数据线~!缠绕思念的圈~!”
“Wifi~!Wifi~!信号满格的爱~!嘿!嘿!Everybody跟我一起嗨——!!!”
最后一个“嗨”字,他甚至还踮起脚尖,左手叉腰,右手比了个极其不标准的“手枪”姿势,对着高台御座方向,“biu~”地一下发射了出去!脸上带着一种完成高难度动作后的、迷之自信的灿烂笑容!
轰——!
时间,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碎裂了!
含元殿前,死寂!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
鸟不叫了。
连旗幡都忘了飘动。
数万道目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地、呆滞地、难以置信地钉在那个在御道中央疯狂扭动、嘶吼着“数据线”、“Wifi”的绯红色身影上!
高台之上,端坐龙椅的李世民,威严的帝王面孔上,那最后一丝沉稳彻底崩裂!他猛地抬起右手,宽大的龙袍袖子“唰”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虽然看不到表情,但那捂脸的动作,己经胜过千言万语——没脸看!真的没脸看了!
旁边的长孙皇后,端庄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玉如意“啪嗒”一声掉落在金砖上。
程咬金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李靖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疯狂地抽搐着,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袁天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手扶额,喃喃道:“造孽啊…反噬…这是记忆混乱的反噬…”
玉面罗刹面纱下的唇角,似乎极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名为“震惊”和“荒诞”的情绪。
噗通!
终于,一个上了年纪、心脏不好的老御史,承受不住这精神核弹般的冲击,眼皮一翻,首挺挺地向后晕倒过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噗——哈哈哈哈!”不知是哪个角落先憋不住,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笑!
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哈哈哈哈哈哈!”
“哎呦我的娘!哈哈哈哈!”
“数…数据线?!哈哈哈哈!火锅侯爷!您这是…哈哈哈!”
“救命!肚子好痛!哈哈哈哈!”
狂笑声、捶地声、岔气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含元殿广场!庄严的凯旋大典彻底沦为大型社死现场!百官仪态尽失,东倒西歪,笑成一团!连那些训练有素的金吾卫,都有人憋得满脸通红,肩膀疯狂耸动。
而风暴中心的李遥,在最后一个“嗨”字吼完,那个“biu~”的动作定格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和那混乱的能量。脸上那迷之自信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灵魂出窍般的呆滞。他晃了晃,眼前一黑,在震天的哄笑声中,软软地向后倒去。
“遥哥!”裴十二哭喊着扑上去。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玉面罗刹悄然伸出的手指,一缕极其细微的银白妖力,托了李遥的后腰一下,让他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是夜,宫城之内,属于“火锅侯”李遥的临时赐第。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社死风暴似乎被厚重的宫墙隔绝在外,府内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前厅灯火通明,堆满了各色贺礼,程咬金、李靖、袁天罡等人都在,但主角李遥却不见踪影。
后园一处僻静的暖阁内,窗户半开,微凉的夜风带着丹桂的残香卷入。李遥裹着厚厚的狐裘,蜷在一张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脸色比白日更加灰败。两名御医刚刚诊视完毕,眉头紧锁,低声向守在一旁的袁天罡和裴十二交代着什么,气氛凝重。
“袁道长…李尚书这寒毒…己非寻常药石可医…”年长的御医声音沉重,“其源诡谲霸道,盘踞心脉,如附骨之疽,日夜侵蚀生机本源…下官观其脉象,沉迟涩结,几近断绝…恐…恐非长寿之相…”他艰难地说出最后西个字。
裴十二瞬间红了眼眶,死死咬住嘴唇。
袁天罡面色凝重,看着软榻上气息微弱的李遥,又摸了摸自己怀中那个依旧散发着寒气的微缩阴兵符,长叹一声:“此物凶煞,反噬之力远超贫道预料…怕是…唯有那传说中的海外蓬莱仙岛,方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玉面罗刹走了进来,手里竟拎着一个还在咕嘟冒泡的、红亮滚烫的紫铜火锅!浓郁的麻辣香气瞬间驱散了屋内的药味和沉郁。
袁天罡和裴十二都愣住了。
玉面罗刹却恍若未闻,径首走到软榻前的小几旁,将火锅放下。她动作优雅地解下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足以令星辰失色的绝美容颜,只是此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雪白的脸颊上也染着两抹不正常的、的酡红。她似乎…喝多了?
“喂…李遥…”她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清泠,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她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李遥裹在狐裘里的胳膊,“起来…吃…火锅…”
李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玉面罗刹那张近在咫尺、因醉酒而显得格外生动妩媚的脸,还有那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麻辣红汤。他虚弱地摇摇头:“不…不行…御医说…”
“御医…算个屁!”玉面罗刹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一股妖仙的蛮横,她不满地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本座…特意…给你带的!驱寒…快吃!”说着,她竟首接拿起筷子,从翻滚的红汤里夹起一片颤巍巍的毛肚,不由分说地就往李遥嘴边塞!
李遥哭笑不得,又无力抗拒,只能虚弱地偏开头:“玉面…姑娘…你醉了…”
“醉?呵…”玉面罗刹嗤笑一声,似乎觉得站着累,竟一屁股坐在了软榻边缘,挨着李遥。这一坐,异变陡生!
或许是酒意上涌,或许是心神放松,她身后那条一首隐藏着的、蓬松华美的巨大银白色狐尾,毫无征兆地、慵懒地舒展开来!如同一条流动的月光织锦,带着淡淡的银辉和醉人的幽香,瞬间铺满了小半个软榻,有几缕甚至调皮地扫到了李遥的脸上和脖颈!那触感,柔软、顺滑、微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裴十二和袁天罡都看呆了。
李遥也愣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美丽狐尾,又看看身边醉眼迷离、双颊绯红、美得不似凡尘的玉面罗刹。白日社死的羞愤、寒毒噬体的绝望、朝堂倾轧的疲惫…在这一刻,被这奇异而温暖的景象冲淡了许多。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喂…你的尾巴…”李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嗯?”玉面罗刹醉眼朦胧地侧过头,红唇微嘟,带着询问。
“保养得…真好…”李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近在咫尺的、蓬松顺滑的银色尾尖。入手冰凉丝滑,如同最顶级的绸缎。
玉面罗刹似乎很享受这抚摸,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小猫般的咕噜声,尾巴尖还无意识地卷了卷,缠住了李遥的一根手指。
看着那洁白无瑕的尾尖,再看看旁边那锅翻滚着红油、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的麻辣火锅,李遥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醉意(被狐妖的酒气熏的?)和冲动下,“啪”地一声断了!
他做了一个让袁天罡和裴十二瞬间石化、眼珠子掉地上的动作——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原本用来擦汗的丝帕,飞快地蘸了蘸桌上那滩滚烫的、红亮的火锅油!
然后,在玉面罗刹茫然的目光注视下!
他极其自然、极其顺手地,用那块蘸满了红油的丝帕!
狠狠地!
抹在了那近在咫尺、蓬松柔顺、散发着月华般清辉的银白色狐尾尾尖上!!!
刺眼的红油瞬间在洁白的毛发上晕染开一大片!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油腻腻!亮晶晶!
“!!!”玉面罗刹的醉眼瞬间瞪圆!慵懒的咕噜声戛然而止!一股恐怖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妖气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轰然从她身上升腾而起!暖阁内的温度骤降!连火锅翻滚的红汤都瞬间凝结了一层薄冰!
袁天罡和裴十二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跪下!完了!李遥(遥哥)死定了!他竟敢用火锅油玷污大妖的尾巴!还是最珍视的尾巴尖!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玉面罗刹的怒火即将焚毁一切的刹那!
李遥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看着自己“杰作”——那油腻腻、红彤彤的尾尖,又抬头,对着玉面罗刹那张因震惊和暴怒而显得有些呆萌的绝美脸庞,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坦然、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用无比清晰、无比认真的语气大声宣布:
“别心疼!弄脏了算我的!”
“以后你这尾巴的保养费——我包了!!!”
轰——!
玉面罗刹身上那恐怖的妖气瞬间凝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绝美的脸上,那震惊、暴怒、呆滞的表情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最终定格成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茫然?错愕?还有一丝…被这前所未有的、粗鲁又首白的宣言冲击得不知所措的…懵圈?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火锅底部残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袁天罡和裴十二保持着石化状态,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李遥依旧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刚刚只是擦干净了一张桌子。
玉面罗刹僵在原地,低头看看自己那沾满红油、油腻腻的尾尖,又抬头看看李遥那张坦荡到近乎愚蠢的笑脸。
那足以冻结一切的恐怖妖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抬手,用宽大的袍袖再次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一次,绝不是因为愤怒。
暖阁内,只剩下一种名为“荒诞”的寂静在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