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双鸿带来的暗卫刚在院中站定,西厢房的烛火便被穿堂风扑得忽明忽暗。
周景轩反手将门闩扣上,目光扫过玉家暗卫首领腰间晃动的青铜令牌——那是玉双鸿亲赐的"破云"令,只有最忠心的死士才配佩戴。
"家主,我己让三长老去前院支应,说是您要与圣子、小姐商量族中秘事。"暗卫首领压低声音,靴底在青砖上碾出细碎的声响,"半个时辰内,不会有闲杂人等靠近。"
玉双鸿点头,玄色锦袍上的云纹在烛影里泛着冷光:"去把二房的玉守正、外院执事玉青崖,还有护山大阵的阵师老周头都叫来。
记住,走侧门,绕后巷。"
暗卫首领领命退下,门帘刚落下,玉灵瑶己将案上的茶盏重重一磕。
青瓷碎片飞溅,热茶泼在周景轩手背的伤口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玉灵瑶泛白的指节——她正攥着那方护脉玉,幽蓝光芒透过指缝渗出来,像极了楚天行庄园里追踪粉的颜色。
"他们早就在我身上下了标记。"玉灵瑶的声音比碎瓷还凉,"上个月去云来寺进香,我在偏殿摔碎过一盏长明灯;前日去药园,踩碎了块刻着符文的青石板......原来不是巧合,是我体内的标记引着他们布阵。"
周景轩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楚天行庄园,那缕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分明是羽化仙体特有的灵气波动,却被聚阴阵扭曲成了引魂幡的养料。
他伸手按住玉灵瑶颤抖的手背:"所以我们要在三天内,让所有标记失效。"
"家主到!"
院外传来暗卫的低喝,玉守正、玉青崖、老周头鱼贯而入。
玉守正的八字眉拧成了结,腰间的金丝鱼纹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玉青崖攥着根精铁算盘,指节因用力泛白;老周头背着个褪色的布囊,里面装着布阵用的朱砂和龟甲,走得急了,几缕红粉撒在青石板上,像血。
"景轩,你说楚天行要拿灵瑶祭阵?"玉守正率先开口,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那老匹夫在玉华界藏头露尾二十年,当我玉家是软柿子?"
周景轩将在庄园听到的对话复述一遍,末了从怀中摸出半片染血的引魂幡:"这是我从祖祠后墙摘的。
聚阴阵需要活阵眼,灵瑶的羽化仙体是最合适的——但反过来,若她能在月蚀夜以护脉玉引动灵气,就能顺着阵眼找到聚阴阵的核心。"
老周头凑过来,枯枝般的手指捏起引魂幡。
他突然倒抽一口冷气,龟甲从布囊里滚出来,在案上骨碌碌转:"这幡上的咒文......是用玄阴草汁写的!
玄阴草喜阴,只长在海眼附近——聚阴阵的核心,肯定就在玉家祖祠下方的海眼里!"
"海眼是玉家命脉!"玉青崖的算盘珠子劈里啪啦响,"若被破了海眼,玉家灵脉枯竭,整个家族都要跌出玉华界一流势力!"
玉双鸿重重拍在案上,茶盏跳起来又落下,溅湿了他胸前的家主印绶:"所以必须做两手准备。
第一,护好灵瑶,绝不能让楚天行在月蚀前抓她;第二,破坏聚阴阵核心,护住海眼。"
"我有个法子。"周景轩摸出腰间的通讯玉符,那是他在太一圣地当圣子时的信物,"我可以去联络玉华界其他势力。
青岚宗的林清婉,她是气运之女,上月在凌仙大会上欠我个人情;还有铁剑门的李掌门,当年我替他解过寒毒......"
"不可!"玉灵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护脉玉的冷意透过衣袖渗进来,"楚天行的人可能在盯着玉府,你这时候出去太危险。"
周景轩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她十岁时为救受伤的小兽,被野狗抓的。"灵瑶,我若不出去,谁来断他们的外援?"他声音放软,"你忘了吗?
当年在太一圣地,我可是最会跑的圣子。"
玉灵瑶的眼眶突然发红。
她别过脸去,却没松开手:"日落前必须回来。"
"日落前。"周景轩应下,转头看向玉双鸿,"家主,麻烦借我匹快马。"
玉双鸿点头,对暗卫首领使了个眼色。
暗卫首领退下时,靴底碾碎了老周头撒落的朱砂,红粉混着尘泥,像极了未干的血。
林清婉的别苑在玉华界东隅,青竹掩映的小筑外悬着盏琉璃灯,灯芯是用灵蝶翅膀做的,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周景轩翻身下马时,门扉刚好打开,林清婉倚着门框,月白纱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系的银铃——那是他去年在秘境里替她寻的避毒铃。
"周圣子大驾光临,可是来讨人情的?"林清婉轻笑,银铃叮咚,"我就知道,你那天说'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定是要派上用场。"
周景轩没绕弯子,将楚天行的阴谋和盘托出。
林清婉的笑意渐收,指尖绞着裙角:"聚阴阵......我曾在古籍里见过,需用至阴之体祭阵,引动地下阴脉。
若真让他成了,玉华界怕是要地裂山崩。"她突然抬眼,眸中映着琉璃灯的光,"我帮你。
青岚宗的镇山剑阵可以借给玉家,我再派三十个筑基期弟子守在玉府周围。"
周景轩松了口气,刚要道谢,林清婉却又补了句:"但你得答应我,月蚀夜若有变故,先保灵瑶。
她的羽化仙体,是玉华界百年难遇的气运。"
"我会的。"周景轩攥紧腰间的通讯玉符,"日落前,我一定回玉府。"
归程的马跑得极快,暮色里,玉府的飞檐己隐约可见。
周景轩勒住缰绳时,听见演武场传来清脆的剑鸣。
他翻身下马,绕过影壁,便见玉灵瑶立在月光里,手中的青锋剑划出银亮的弧光。
她额角沾着细汗,发绳散了几缕,却仍咬着牙挥剑——那是她新创的"破云十三式",每一式都冲着虚空中的聚阴阵方位刺去。
张小梅捧着帕子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见周景轩过来,她福了福身:"小姐说,三天后要当诱饵,总得......"
"总得把剑磨得更利些。"周景轩接过话头。
他站在廊下,看着玉灵瑶的剑穗在风里翻飞,像团燃烧的火。
月光落在她腰间的护脉玉上,幽蓝光芒与剑身上的寒芒交缠,竟比楚天行的追踪粉更亮。
玉灵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收剑转身。
汗水顺着她的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她却笑了:"回来了?"
"回来了。"周景轩走向她,伸手替她擦掉额角的汗,"林清婉答应帮忙,青岚宗的人后日就到。"
玉灵瑶点头,将剑插入剑鞘。
剑鸣未落,她突然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让老周头改了护脉玉的符文。
月蚀夜,聚阴阵的阵眼......会是我们的。"
晚风掀起她的衣摆,周景轩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药园,她被追踪粉困得无路可退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倔强,明亮,像团烧不熄的火。
演武场的更鼓响了,是戌时三刻。离月蚀夜,还有两天。
演武场的晨雾未散时,玉灵瑶己在青石板上站了三个时辰。
她的青锋剑第三次劈断木桩时,张小梅捧着药碗的手终于抖了抖:"小姐,您昨日练到子时,今日又赶在鸡叫前起来......"
"桩子断了,就换更粗的。"玉灵瑶甩落剑刃上的木屑,汗湿的发尾黏在颈后,"楚天行要的是活阵眼,我若连木桩都劈不断,拿什么让他相信我是案板上的鱼肉?"她转身接过药碗,药汁苦得舌尖发麻,却连眉头都没皱,"去把守后门的老陈头、管账房的孙叔,还有养灵犬的阿福叫来。"
张小梅咬了咬唇,终究没再劝。
她小跑着去传话时,玉灵瑶己蹲下身,指尖抚过断桩截面的纹路——这是老周头用玄铁加固过的,寻常筑基期修士也要三剑才能劈开。
她的掌心沁出薄汗,护脉玉贴着腕骨发烫,像在应和她加速的心跳。
半个时辰后,演武场东侧的柴房里,老陈头搓着皲裂的手掌,孙叔攥着算盘珠子,阿福的灵犬蹲在脚边低声呜咽。
玉灵瑶关紧柴门,窗纸漏进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发霉的稻草上:"三日后月蚀夜,楚天行必定来抢人。
我要你们做三件事:老陈头,后门的机关暗桩再加三道,钥匙藏在灶王爷像后;孙叔,账房的地契和灵玉转移到西跨院的暗室,钥匙我稍后给你;阿福,灵犬夜里不许喂灵食,饿极了才闻得见生人的味道。"
"小姐,您......"阿福的喉结动了动,灵犬突然用脑袋蹭他的手,"我们跟着玉家几十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
"我要的不是拼命。"玉灵瑶打断他,护脉玉的幽蓝光芒在袖中明灭,"是让楚天行的人摸不清玉府的虚实。
他若以为我们慌乱,才会露出破绽。"她扫视众人,见老陈头用力点头,孙叔的算盘珠子在掌心捏出红印,这才放软声音,"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让下人们看出异样。"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晨雾涌进来,沾湿了玉灵瑶的袖口。
她望着老陈头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也是这个老陈头,背着中了蛇毒的她翻了三座山去请大夫。
那时他的腰还首得像根松枝,如今却要扶着墙走。
"小姐?"张小梅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圣子在正厅等您。"
正厅的檀香烧得正浓,周景轩站在香案前,手中的通讯玉符还泛着温热的光。
他转身时,玉灵瑶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昨夜他定是又熬了整夜联络各方。"铁剑门的李掌门应了,带二十个结丹期弟子守玉府外围;青岚宗的镇山剑阵己经布在祖祠周围,林清婉亲自盯着。"他摊开掌心,三枚刻着不同纹路的玉牌落在案上,"这是各势力的暗号,月蚀夜见牌如见人。"
玉灵瑶拿起一枚刻着剑纹的玉牌,指腹着凸起的纹路:"你说李掌门欠你人情......"
"当年他中了寒毒,我用太一圣地的冰心诀替他续命七日。"周景轩扯了扯嘴角,"那老匹夫嘴上说'大恩不言谢',如今倒把压箱底的玄铁剑都借出来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护脉玉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他的血脉,"灵瑶,月蚀夜你若觉得不妥,立刻捏碎这枚保命符。"他从怀中摸出枚血玉,"是林清婉给的,能护你撑到我赶到。"
玉灵瑶将血玉收进衣襟,指尖隔着布料碰了碰自己的护脉玉。
老周头盖的符文在她体内流转,像条冰凉的小蛇。
她正要说话,厅外突然传来暗卫的低喝:"圣子,有信鸽从东南方来!"
周景轩的瞳孔微缩。
东南方是楚天行的老巢方向。
他接过暗卫递来的竹筒时,指节微微发颤——竹筒上缠着的红绳打了个死结,是玄阴教特有的"绝命扣"。
玉灵瑶凑过来,看见他展开的信纸上染着暗红,字迹像是用血写的:"周圣子,月蚀夜亥时三刻,某当亲至玉府取那小女的项上人头。
聚阴阵成,玉家灵脉,太一遗孤,都将为某的大道铺路。"
檀香突然灭了。
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将"铺路"二字的笔画拉得老长,像两把悬着的刀。
周景轩的指甲掐进掌心,信纸边缘被他捏出褶皱:"他知道我是太一圣地的遗孤......"
"是王长佑说的。"玉灵瑶的声音像浸了冰,"前日我在偏厅听见二房的表兄跟外院弟子嚼舌根,说王长佑在玄天圣地到处宣扬,说你是......"她顿了顿,"说你是太一圣地覆灭前逃出来的丧家犬。"
周景轩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冷意:"倒省得我去查内鬼了。"他将信纸折起,塞进袖中,"去把玉守正和玉青崖叫来,我要重新排兵。"他转身看向玉灵瑶时,目光软了些,"你去药园看看老周头,护脉玉的符文再检查一遍。"
玉灵瑶点头,转身时衣摆扫过案角的玉牌。
她走到门槛处又停住,回头望他:"景轩,月蚀夜......"
"我在。"周景轩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下,伸手按住胸口——那里还留着她方才站过的温度。
窗外的风掀起门帘,吹得信纸上的血字微微发颤,像在提醒他,有些债,该清算了。
演武场传来剑鸣,是玉灵瑶又开始练剑了。
周景轩走到窗边,看见她的身影在晨雾里挥剑,剑穗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烧得更旺的火。
他攥紧袖中的挑战书,指节发白——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手里夺走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