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港口的警笛声,像一群迟到的、聒噪的秃鹫,终于姗姗来迟。
多尼的公寓里,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水晶酒杯的碎片。猩红的酒液,如同凝固的血液,浸染出几块难看的污渍。
“回响稻草人”的主人,此刻正像一根真正的稻草人一样,僵硬地站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多尼没有咆哮,也没有砸更多的东西。他只是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港口方向闪烁的红蓝警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精心编排的舞台剧,被人从后台放了一把火。演员们没念台词,首接在台上打了个头破血流,还把布景拆得七零八落。现在,警察来了,观众也跑光了,只留下他这个导演,独自面对一地鸡毛。
“幽灵……”多尼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
他终于确定,那个在组织内部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幽灵”,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哪个新出道的蠢货在炫耀能力。
它是有目的的。
它的目的,就是针对自己。
从波西利波山的“幽灵工坊”,到蓝色幽灵酒吧那次“干净”得过分的潜入,再到今晚幽灵船坞这场失控的火并。那只看不见的手,每一次都精准地敲碎了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这是一种挑衅,一种赤裸裸的、带着戏谑意味的挑衅。
“多尼先生……”干瘦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现在怎么办?维托里奥他们……”
“一群废物。”多尼冷冷地打断他,转过身,眼神里己经没有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冷静,“被布加拉提抓了活口,他们会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
“那我们……”
“剧本既然被撕了,那就不用再演了。”多尼走到酒柜前,重新倒了一杯酒,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布加拉提以为他赢了?不,他只是从一个圈套,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潭。”
他抿了一口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去,把消息放出去。就说布加拉提小队,私自与‘北方联盟’这群西西里杂碎交易,因分赃不均,在幽灵船坞爆发火并,并且意图杀人灭口。”
干瘦男人愣住了:“这……这是把事情彻底闹大啊!”
“对,就是要闹大。”多尼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既然有人想看戏,我就给他一场波及整个那不勒斯的盛大演出。我要让布加拉提,从一个组织的‘调查员’,变成一个被整个组织追杀的‘叛徒’。我倒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他背后的那个‘幽灵’,还敢不敢露头!”
……
一处废弃的制革厂,空气里残留的化学品气味刺鼻难闻。
布加拉提小队的临时据点里,气氛压抑。
维托里奥,那个“北方联盟”的头目,像一袋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下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里塞着米斯达的臭袜子。
“我讨厌这种感觉。”阿帕基靠在墙上,双手抱胸,阴郁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们就像提线木偶,被人牵着鼻子走,连对手的脸都看不见。”
“嘿,阿帕基,放轻松点。”米斯达一边擦拭着他的左轮手枪,一边吹了声口哨,“不管怎么说,我们揍趴了这帮家伙,还知道了多尼在耍我们。我觉得这波不亏。”
六个小家伙在他的枪管上跳来跳去,发出“呀——哈!”的欢呼。
“这不是亏不亏的问题,米斯达!”福葛烦躁地推了推眼镜,“这是一个未知数!一个强大的、立场不明的、行事风格极度恶劣的未知数!他今天能帮我们,明天就能把我们卖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幽灵的善心上!”
纳兰迦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可他确实救了我们……”
“够了。”
布加拉提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争吵瞬间平息。
他走到维托里奥面前,蹲下身。
“阿帕基说得对,我们不能依赖他。福葛的担忧也有道理,我们必须掌握主动。”布加拉提的目光落在维托里奥惊恐的眼睛上,“所以,我们需要情报。来自我们敌人的、最首接的情报。”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
“钢链手指。”
一道拉链,无声地出现在维托里奥的脑门上。布加拉提没有拉开它,只是将冰冷的金属拉头,轻轻贴在他的皮肤上。
“现在,告诉我,多尼的全部计划。那本笔记里没写的东西,你最好一个字都别漏。”
维托里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呜呜地叫着,拼命点头。
米斯达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捏着鼻子,把他嘴里的袜子扯了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呕……”纳兰迦当场干呕。
维托里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相对而言)的空气,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都吼了出来。
从多尼如何找到他们,许诺用大量资金作为报酬,让他们配合演一出戏。到那本笔记里每一个地点的真正含义——那都是多尼其他的竞争对手,多尼想借布加拉提的刀,把他们一个个全部除掉。
“……他说……他说等你们把人都得罪光了,他就会把你们私藏‘箭’的事情捅给高层……让你们替他背下所有的黑锅!”维托里奥哭喊着,“真正的交易地点根本不在船坞!在加纳岛!明天晚上!他和‘马里奥’的人,会在附近的一处私人别墅里,交易‘资料’!”
公寓里,林舟缓缓切断了与硬币信标的链接。
寂静之声的持续力太差了,也许是因为目前还是“残疾”的原因吧,一翻操作下来几乎抽空了他的精神力。疲惫感像铅块一样坠着他的眼皮。
但他笑了。
多尼的计划,比他想象的还要恶毒。而布加拉提他们,也比他想象的,更早地触及了真相的核心。
加纳岛,别墅,马里奥。
就在他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咚,咚咚。
是特莉休。
林舟打开门,金色长发的女孩正一脸兴奋地抱着一把没有插电的贝斯。
“林!你昨晚听见了吗?大概半夜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很奇怪的嗡嗡声,超酷的!”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声音给了我灵感!”特莉休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拨动了琴弦,“听听这个!我叫它《下水道摇篮曲》!”
咚……咚……
沉重、缓慢、带着奇妙共鸣的贝斯声响起。
林舟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板,乃至整栋公寓的墙壁,都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舒畅的震动。
像一只被挠到下巴的猫,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这个活着的公寓,很喜欢这首曲子。
林舟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个贝斯而手舞足蹈的女孩,再想想自己刚刚在几公里外掀起的那场血腥风暴,一种极致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拼尽全力维持的平衡,到头来,却是邻居的灵感来源。
“很……不错。”林舟由衷地说道。
“是吧!”特莉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们乐队下周在‘滚石’有个小演出,你要来看吗?我给你留票!”
就在这时,林舟的耳朵微动。
他留在蓝色幽灵酒吧旁边报废汽车上的临时信标,传来了新的声音。
是那个“稻草人”。
“……对,告诉所有人,布加拉提疯了,他想在那不勒斯掀起战争!让巡逻队动起来,封锁所有离开那不勒斯的通道!我要让他们变成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林舟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多尼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狠毒。舆论战和封锁,这是要把布加拉提小队往死路上逼。
“林?”特莉休看着他突然变化的脸色,有些疑惑。
林舟回过神,重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啊,我一定去。”
他关上门,眼神变得冰冷。
多尼想当导演,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他的演员。
可惜,这个舞台上,还有一个更喜欢改剧本的“幽灵”。
多尼先生,你的下一场戏,我帮你安排好了。
就叫……《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