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如同在胸腔里引爆了一颗微型炸弹!
李想小小的身体深陷在冰冷、扭曲、散发着浓重铁锈和血腥味的金属废墟凹陷里,如同被遗弃的破旧人偶。
脸上糊满了迸溅的冻土泥浆和冰冷的雪花碎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仿佛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的、粉碎性的剧痛!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伴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喘息,温热的、带着铁锈腥甜的鲜血便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滑落,在冰冷的保温服领口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灰蒙蒙的、被地堡燃烧黑烟污染的铅色天空,压在他的眼帘之上。
视野边缘,是跳跃的、吞噬着钢铁残骸的橘红色火焰。
耳中灌满的,是远处未曾停歇的武器咆哮、重力体的沉重轰鸣、噬极兽的疯狂嘶嚎…
以及…近在咫尺的、人类濒死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短促惨叫。
身下的大地,依旧在持续不断地、如同垂死巨兽痉挛般的剧烈震颤。
冰冷、灼热、喧嚣、剧痛、血腥…
所有的感官信号都混乱地交织、放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一种无比清晰的、冰冷的明悟,如同手术刀般切开了一切纷扰——
死亡…
它来了。
如此之近。
近得能嗅到它身上那股混合着铁锈、血腥和冻土的…冰冷气息。
无论是那个平淡无奇的原来世界人生…
还是穿越至此,在灯塔那座冰冷的钢铁囚笼里,被当作“珍贵样本”精密圈养、榨取了西年灵魂的炼狱时光…
这…都是他第一次…
如此清晰、如此切肤地…
触摸到生命凋零的边缘。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自嘲的苦笑,在染血的唇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真窝囊啊…’
意识深处,那个来自旧世界的灵魂在无声地叹息。
‘穿越一场…活得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被观察、被记录、被榨取…’
‘连死…都死得…毫无价值…’
‘像路边的杂草…被一脚踩碎…’
‘连声…’ 他的思绪,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带着怯懦伤痕、却给予了他唯一温暖的身影。
‘…连声‘妈’…都没叫过…’
两年。
整整两年。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困在理智与情感的夹缝中,恐惧着每一次靠近都会成为绞紧她脖颈的绳索。
他吝啬于一个称呼,一道目光,一次主动的靠近…
他将她小心翼翼的、卑微的温暖,视作负担,也视作…唯一的救赎。
结果…
‘呵…’
‘到头来…连这点…微末的回报…都欠下了…’
巨大的、迟来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肉体的剧痛,带来一种更深沉的、灵魂层面的窒息感。
‘算了…’
‘下辈子吧…’
‘没准…还能再穿一回呢…’
‘到时候…’
这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无法成形。
这一刻…
铺天盖地的疲惫,如同亿万钧的黑色海水,彻底吞没了他。
西年来…被森睿强行塞入的海量知识、日夜不休的冰冷监控、无法宣泄的疏离与恐惧、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深深怀疑…
那根早己绷紧到极限的、名为“精神”的弦…
终于…
断了。
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迅速变得模糊、稀薄。
解脱?
或许吧。
只是…好累…
真的好累…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无边黑暗的刹那——
“轰隆!轰隆!轰隆——!”
身下的废墟猛地传来一阵规律而沉重的、如同巨型打桩机夯击地面的恐怖震颤!
一股带着浓烈腥臊恶臭的、令人作呕的灼热气流,裹挟着雪沫和尘埃,狠狠拍打在他残破的身体和脸上!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即将熄灭的意识灰烬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超越极限的力气…
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
转动了一下脖颈。
染血的视线,透过睫毛上凝结的冰晶和血污…
模糊地…
捕捉到了一个正朝着他猛冲而来的…
巨大阴影!
覆盖着粘腻暗绿色甲壳的粗壮肢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布满獠牙的、滴落着腥臭涎液的狰狞口器…
以及…
那双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纯粹、冰冷、贪婪的…
猩红复眼!
泛生型…
噬极兽…
最后的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来不及泛起一丝涟漪。
那巨大的、带着死亡腥风的阴影…
己…
笼罩而下!
...
而就在那覆盖着粘腻甲壳的粗壮肢体即将踏碎李想残破的身躯,那张滴落着腥臭涎液的狰狞口器即将啮合,吞噬掉最后一点微光的刹那——
一道身影!
一道单薄得如同风中柳絮,却又决绝得如同扑火飞蛾的身影!
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呼啸,义无反顾地…
撞在了那噬极兽坚硬如铁的颚骨侧突之上!
“砰!!!”
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
是晴雯!
那个用蜜糖般温柔包裹了他两年冰冷异世,那个将所有卑微而炽热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的女人!
她像一道脆弱却不可逾越的堤坝,用自己全部的生命重量,狠狠撞偏了那即将吞噬她骨肉的…
死亡之吻!
噬极兽庞大头颅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带得猛地一歪!
布满獠牙的巨口擦着李想的面庞而过,狠狠啃在了旁边的金属废墟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呃啊——!!!”
李想那本己沉入冰冷黑暗的意识,如同被亿万伏特的雷霆瞬间劈开!
疲倦到极致的双眼,在巨大的、超越生理极限的惊骇与剧痛中,骤然圆睁!
瞳孔缩成了绝望的针尖!
半边脸颊的剧痛仿佛被这极致的刺激彻底点燃、焚毁!
...
晴雯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反震力抛飞,重重摔在几米外的冻土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防护面具在重击之下脱落飞去。
剧痛让她蜷缩起来,鲜血正从她口鼻和额角的伤口渗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然而——
就在李想那混合着血与绝望的嘶吼传入她耳中的瞬间…
她挣扎着…
艰难地…
抬起了头。
隔着弥漫的硝烟与尘埃…
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废墟中那双布满血丝、盈满了惊骇、绝望与前所未有…孺慕的…眼睛。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的枪炮、嘶吼、死亡…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
一抹极致温柔的、仿佛能融化万年坚冰的笑容,在她染血的、苍白而柔弱的脸上…
缓缓绽放。
染血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磐石般的力量,清晰地送入了李想那被绝望淹没的灵魂深处:
“小想…”
“别怕…”
“妈妈在。”
...
母亲卑微如青苔,庄严如晨曦;
柔如江南的水声,坚如千年的寒玉。
举目时,她是皓皓明月;
垂首时,她是莽莽大地。
——洛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