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 · 外环通道
沉重的、带着金属回音的脚步声响起。
“咚!咚!咚!”
维克多将军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方。
他身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神情肃杀的城防军士兵。
沉重的作战靴踏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发出整齐而令人心悸的轰鸣。
更后面,是引擎低沉咆哮的装甲车以及紧随其后、同样神色凝重、携带武器的猎荒者小队。
这支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队伍,目标明确地朝着升降平台的方向急速涌去。、
通道里原本零星的尘民慌忙贴着冰冷的墙壁避让,大气不敢出,只用惊疑不定的目光追随着这股不寻常的力量。
一名身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渍的灰色工装服的尘民——编号3722。
正蹲在通道边缘,熟练地用电焊修补着一处被撞坏的护栏。
刺眼的电弧光不时照亮他满是汗水和污垢的脸。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动,下意识地关掉了焊枪,首起身,眯着被电弧晃花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疾驰而过的队伍。
“这是咋了?”
他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抹了把脸,“这么大阵仗……发生什么大事了?”
蹲在他旁边、递着工具的同伙——编号3661。
他倒是显得更麻木些,只是瞥了一眼远去的队伍尾巴,便低下头继续整理手边锈迹斑斑的螺丝,声音平淡无波:
“管他呢,天塌下来有上民顶着,也砸不到咱们这臭水沟里。干活吧。”
他用手肘碰了碰3722。
“赶紧把这破洞焊上,交了工,领了今天的贡献点才是正经!嘿,这次我可跟老瘸子那儿淘换到点‘好东西’!”
“好东西?”
3722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眼睛亮了一下,暂时忘了刚才的疑惑,压低声音凑近。
“啥好东西?3661,快说说!”
3661左右瞟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们,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狡黠和满足的得意笑容,声音压得更低:
“嘿嘿,就……就那个!懂吧?能让晚上不那么难熬的……”
“嘶——”
3722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脸上也浮起心照不宣的、带着点猥琐的笑容,用肩膀撞了撞3661。
“好你个3661!胆儿够肥啊!竟然真敢弄那玩意儿?不怕被律教士逮住扔惩戒所去?”
“怕个鸟!”
3661撇撇嘴,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警惕。
“藏严实点就行!赶紧的!”
他催促道,踢了踢地上的焊枪线,“焊完收工!回去让你见识见识!包你满意!”
“得嘞!”
3722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黄牙,仿佛刚才那支带着杀伐之气的队伍从未出现过。
...
“快!再快!磨蹭什么!!”
维克多将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暴躁的吼声在狭窄的金属通道里炸响。
他那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行进中的队伍,每一次扫视都带着实质性的压力。
城防军士兵们在他的咆哮下神经紧绷,脚步又快了几分。
红蔻和破晓,猎荒者的核心指挥官与副官,同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废土的风沙之中。
这对灯塔而言,绝非仅仅是损失两名精锐战力那么简单。
这就像在灯塔的制度上凿出个窟窿来!
如果是意外身亡……
那是什么样的意外,能悄无声息地吞噬掉灯塔最顶尖的两名战士?
是遭遇了未知的恐怖噬极兽群?还是陷入了玛娜生态的致命陷阱?
如果是……故意离开?!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任何噬极兽的嘶吼都更让摩根感到刺骨!
这无异于一场叛逃!
是对灯塔铁律的公开践踏,是对摩根统治权威的致命挑衅!
它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它会在所有猎荒者,甚至所有上民心中埋下一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
原来,离开这座钢铁囚笼,并非绝无可能?这动摇的将是灯塔统治的根基!
摩根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老脸,和他下达命令时那冰冷彻骨、不容置疑的语气,此刻清晰地回响在维克多的脑海:
“维克多。”
“找到他们。”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
【生态网屏蔽设备】外围。
李想和嘉莉博士并肩站在外围的阴影里,像两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漠然注视着平台那边的喧嚣。
嘉莉博士歪着头,嘴里那颗棒棒糖在脸颊一侧顶出一个小小的凸起,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她的眼神饶有兴致地追随着那些忙碌的人影,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的营养膏口味:
“这事你瞒了多少?”
李想双手插在科研服的口袋里,右边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波动。
他甚至连头都没转,只是极其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声音平淡无波:
“全部。”
“咯吱。”
嘉莉嘴里棒棒糖的碎裂声清晰可闻。
她是想过李想的胆子会很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
不过随即,她又想明白了。
“呵,也是,现在灯塔能发展到这种地步,基本都靠着你,即便那帮人心里知道你有问题,估计也没办法拿你怎样。”
“不过...你就不怕未来哪天,灯塔不需要你的时候,那帮家伙可不会错过落井下石。”
李想终于微微侧过头。
那双冰冷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笃定。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呵。”
“那也得…”
“等到他们…‘还在’的那天。”
“再说。”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嘉莉后颈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那话语里蕴含的、不加掩饰的冷酷杀意,让她这个习惯了在危险边缘跳舞的疯子都感到一阵心悸。
她迅速压下那丝异样,标志性的玩味笑容重新挂上嘴角,但眼神深处的好奇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熊熊燃烧。
她凑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李想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烈的探究欲:
“我说自从五年前,我把那两本‘小破册子’塞给你之后…”
“你这性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是换了颗心!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李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他猛地转回头,视线重新投向那座冰冷的钢铁囚笼,仿佛刚才那句低语从未响起。
“干活。”
“里面的东西,还等着呢。”
他率先迈步,朝着【生态网屏蔽设备】的入口走去,背影决绝,将嘉莉和她的好奇心,彻底抛在了身后冰冷的空气里。
...
灯塔 · 城主大厅
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宽大座椅,此刻仿佛一个过于沉重的囚笼,将摩根那明显衰老、枯槁的身躯深深陷在其中。
他佝偻着背,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涣散,枯枝般的手指无力地搭在冰冷的扶手上。
两名身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正小心翼翼地用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贴在他的胸口和手腕,仪器发出规律而微弱的“嘀嘀”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查尔斯站在下方。
他紧紧盯着座椅上那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摩根:
“城主大人!您难道就真的这样放任他不管了吗?!”
“今天!就在刚才!他的态度,他的狂妄!您看得清清楚楚!”
“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他眼里哪还有灯塔的律法?哪还有您这位城主的半分威严?!”
“再这样纵容下去,城主大人…恐怕明天,他李想就敢堂而皇之地——”
查尔斯刻意停顿,目光死死锁住摩根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坐在您的位置上了!”
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一块巨石!
旁边正在操作的医护人员动作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大气不敢出。
摩根深陷在座椅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良久的沉默,他才缓缓抬起头。
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至少…不是现在。”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蚊蝇:
“退下吧。”
“查尔斯。”
“城主大人!我……”
查尔斯还想进言,面上交织着不甘与急切。
“够了!”
摩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临崩溃边缘的疲惫与暴怒。
查尔斯喉结滚动,将剩下的话狠狠咽了回去。
他躬身行礼,带着满腹的怨毒和未竟的野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压抑的空间。
摩根又挥了挥手,示意那两名如同惊弓之鸟的医护人员也离开。
沉重的合金大门无声地滑拢、锁死。
...
偌大的城主大厅,瞬间被死寂吞噬。
曾经象征权力的地方,冰冷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那个深陷巨大座椅中、渺小得如同尘埃的身影。
一种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孤寂从摩根干涸的心底涌起,瞬间淹没了他。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扶手,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虚空。
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早己消逝的身影。
“森睿…”
他对着虚无,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说…”
“那孩子…是不是到了叛逆的年纪呢?”
他浑浊的眼底,似乎倒映出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实验室的身影。
“当初…我递给他那把‘刀’…”
“是希望他切开迷雾,劈出生路…”
“可如今…”
“这刀…来得太凶,也太快了…”
“快得超出了掌控…,不该如此…肆无忌惮啊!”
他猛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喘息平复后,他望着自己枯瘦的手背,那上面曾经也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力量。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他如今方才49岁呢。
“大势压人…”
“也总该…”
“是握在…有武力实权的人手里才行…”
他缓缓闭上眼,沉重的头颅无力地靠回冰冷的椅背。
“呼…”
一声悠长、疲惫、仿佛承载着整个灯塔重量的叹息,在这空旷冰冷的权力之殿里,久久回荡,最终消散在无边的死寂之中。
...
他递出的火种
终将燎原
却不知燃尽的是荆棘
还是这方舟本身
——作者
ps:还有...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