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
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
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
“按照进度来看,资源配给的决定并没有错。”
摩根的目光扫过数据面板上那持续攀升、几乎与投入资源形成完美正相关的学习曲线,紧锁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丝。
冰冷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将那片刻的松弛也染上了数据般的精确。
自他力排众议,将灯塔多数的资源,如同赌注般押在那个李想的幼小个体上时,暗流从未停止。
上民区的质疑低语,尘民区压抑的怨愤,猎荒者被削减配给的怒火…如同锈蚀管道中渗出的毒液,无声地腐蚀着灯塔内部的承压结构。
但此刻,这面板上冰冷而客观的线条,便是最有力的回击。
一岁七个月。
一个在旧世界尚在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年龄。
而数据流清晰地显示,这个被特殊标记的个体,其信息摄取速率、逻辑关联构建效率、知识内化深度…己稳定趋近、并在部分领域小幅超越了标准灯塔成年上民的基线水平。
这不再是模糊的“潜力”评估。
这是冰冷算法确认的、正在发生的“生产力”转化。
摩根的目光越过那令人满意的曲线,投向一个由系统基于现有增速推演的、被高亮标注的未来节点——三年后。
“若维持当前资源注入到三年后…”
“…他对灯塔的正向输出效能,将具备极高的可兑现概率。”
投入与产出的天平,在他眼中,正朝着有利于灯塔存续的一方,缓缓倾斜。
那些内部的杂音,在这份由数据构筑的“铁证”面前,似乎暂时失去了重量。
窗外的焦土依旧翻滚,但屏幕上那条昂扬向上的曲线,仿佛为这座漂浮的孤城,勾勒出了一线由算法定义的、脆弱的希望之光。
“森睿…”
摩根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目光从屏幕上那象征希望的金色曲线上移开,沉甸甸地压向下方如同冰雕般静立的身影。
“告诉我,以灯塔当前的承压极限…我们能撑到他‘兑现’的那一刻吗?”
二十年了。
自旧世界崩塌的尘埃中一同挣扎至今。
眼前这个男人,时间似乎只在他身上沉淀出更深的冷漠——
他的眼里只有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组织切片和冰冷的基因图谱,世间万物仿佛都无法在他眼底激起一丝涟漪。
除了…那件事。
“不够。”
森睿的回答,短促、清晰,如同手术刀划开空气,没有一丝迟疑。
摩根的眼皮微微一跳:“嗯?”
那声疑问,带着上位者被挑战时本能的威压。
森睿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穿透空间,精准地刺入摩根试图隐藏的忧虑核心:
“我说,目前对李想的情绪引导…远远不够。”
摩根沉默了。
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
他太了解森睿了,那淡漠外壳下偏执的疯狂。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再开口时,声音己沉入深渊,裹挟着即将喷发的雷霆:
“你…清楚自己此刻在挑战什么吗?”
森睿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踏出一步!那常年冰封的脸上,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光芒陡然炸裂,烧毁了所有理性的伪装:
“城主!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
“不过是披着理性外衣的情感奴隶!三大法则?它压抑本能,囚禁欲望,但它从未真正杀死过‘情感’这头困兽!它只是蛰伏着,等待一个撕裂枷锁的契机!”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如同要将摩根的灵魂也一同点燃:
“正如你!为了灯塔,为了文明的幻影,更为了查…”
“够了!!!”
轰!
摩根如同被触怒的雄狮,瞬间从指挥席上暴起!
他的重拳狠狠砸在强化合金控制台上!
巨大的声响瞬间撕裂了大厅的死寂!
“三大法则不容僭越!到此为止!” 他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与血铸就的意志。
森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因暴怒而微微喘息的老友、领袖。
一丝冰冷到骨髓的嘲弄,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呵…‘不容僭越’?” 他轻声重复,如同咀嚼着世间最荒诞的笑话。
“一个亲手打破法则、将私欲凌驾于灯塔之上的‘城主’…竟在此刻,向我宣讲法则的神圣?”
他不待摩根回应,声音陡然转为一种决绝的宣告:
“摩根!你我皆是旧日幽灵!你为‘家人’能堕入何等深渊,我心知肚明!我为‘所求’能疯狂至何等地步,你亦了如指掌!”
“那么你就该明白——‘情感’,绝非弱点!它是点燃‘完美造物’终极潜能的…核心!!”
“无论你是否点头!这‘催化剂’…必须注入!”
他最后踏前一步,几乎与摩根呼吸相闻,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平静:
“至于这‘禁忌之火’点燃后,是照亮未来,还是焚尽一切…”
“…我自会亲手‘清理’掉所有失控的余烬。”
“用我的方式。”
摩根额角的青筋暴跳如雷,他死死盯着眼前那张熟悉到骨髓、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面孔。
森睿的话语,无异于在通往地狱的脆弱索桥上来回蹦跳!
一个失足,这座末世孤舟——人类仅存的火种——就会彻底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然而...
森睿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刺入了摩根试图掩藏的最后防线。
残酷的真相如同岩浆在胸中灼烧,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那令人窒息的愤怒之下,一股冰冷的、名为“事实”的暗流在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将翻腾的怒火和巨大的恐惧一同强行压入脏腑深处。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铁锈般沉重:
“...不容有失。”
声音干涩,却像是钢铁落地的回响,划破了寂静。
森睿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精准的弧度。
那笑容丝毫未达眼底,仿佛是用尺子量好的冰冷角度。
他极尽恭谨地,向这位濒临爆发的城主,行了一个标准得如同教科书的礼节。
随即转身,步伐稳定得没有一丝慌乱,无声地退出了那片残留着雷霆余威的城主大厅。
摩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森睿消失的合金门廊上,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金属,追踪那道危险身影逸入灯塔阴影的每一寸轨迹。
他没有回头。
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
只有沉凝如山的身影,在控制台冰冷的蓝光映衬下,投下一片刀锋般的阴影。
骤然间,他毫无起伏的声线,精准地砸向大厅某个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深处:
“盯住他。如果失控的话...”
简短。冰冷。不容置疑。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杀机,沉重的压力几乎让周围的设备呻吟。
短暂的停顿,如同巨石悬停在深渊之上,蓄积着足以碾碎灵魂的力量。
然后,那最后的一个字,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从摩根唇齿间决绝迸出——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