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历36年
与龙骨村欣欣向荣所不同的是。
灯塔这一年是被血色和疑云浸透的年份。
三记重锤,几乎凿穿了灯塔摇摇欲坠的根基:
灯塔灾难性的损伤带走了400多条人命;
科研部主管李想,在做出灾害事件后消失于荒芜大地,踪迹全无;
猎荒者指挥官红蔻与其副官破晓,在执行任务期间人间蒸发。
这三件事,造成的后果,影响了所有人。
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冰冷的效率:
神经调节器新增了微型组件悄然运转。
它们不再仅仅是屏蔽噬极兽的感知设备,更成为了无形的镣铐。
每一个获准踏足地面执行任务的人,其精确的地理坐标、实时的生命体征——心跳、血压、激素水平——都化作一串串冰冷的数据流,被灯塔中枢系统分析、归档。
航行控制室巨大的光幕上,代表人员的绿点都被会记录下来,追踪他们在荒原地图上移动。
从此,“失踪”成为了一个被彻底抹除的词汇。
科研区域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曾经相对封闭的实验室,如今被要求最大限度透明化。
任何涉及噬极兽或高风险的科研项目,都必须置于多重目光的聚焦之下。
城主摩根的远程监控端口首连主屏幕;
律教士驻守在试验室,记录着每一丝异常的仪器读数;
航行控制中心的指挥官官乔威纳,则紧盯着中枢系统对灯塔的变化。
一旦数据面板亮起刺眼的红灯,或者风险评估系统发出警告,冷酷的命令便会通过扩音器响彻实验室。
科学探索的自由被套上了沉重的锁链,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晨曦大厅,那扇象征着灯塔延续希望的沉重合金门,轴承的摩擦声变得异常频繁,日夜不息。
原本按照繁育值排序、周期性运转的“生命摇篮”,此刻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紧迫任务。
资源统筹部下达了冰冷而明确的指令:在最短周期内,最大化灯塔的新生人口储备。
除却维系灯塔核心运转所必需的、拥有最高豁免权限的精英,所有具备生育能力的上民女性档案被强制标记,依序排期。
生命,在这一年,被精确地规划为灯塔生存公式中,一个必须快速填充的冰冷变量。
每一次蝴蝶翅膀的扇动,都带动了一片尘埃。
无论初心是好是坏。
...
灯塔·城主大厅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碰撞的意志和压抑的怒火。
“地毯式搜索!”
查尔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他站在大厅下方,处在阴影中的他,面对着众人。
“难道我们就任由那个将灯塔拖入深渊、手上沾满数百条人命的罪魁祸首,在下面的废土上逍遥自在?任由他践踏牺牲者的血,嘲弄灯塔的尊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沉默的摩根和面无表情的维克多。
“放任这样的毒瘤存在,就是对人类最后家园的背叛!灯塔,是庇护的方舟,不是供他肆意妄为的屠宰场!”
这己是查尔斯不知第多少次提出同样的要求——倾尽资源,不计代价地将李想抓回来。
而每一次,都被摩根低沉的咳嗽和维克多基于现实的冰冷分析挡了回来:
地面环境恶劣,搜索范围如同汪洋大海,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资源的消耗,人员的风险,都让这种大规模的搜捕行动显得得不偿失。
这种理智的推诿让查尔斯胸中嫉恨的火焰烧得更旺。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站在阴影里的嘉莉。
这位科研主管同样支持追捕李想,但她的理由截然不同——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近乎贪婪的求知欲。
对她而言,李想不是罪犯,而是一座移动的、无与伦比的科学宝藏,一个顶得上灯塔所有研究员价值的“活体数据库”。
她的支持,是冰冷的计算,而非愤怒的声讨。
查尔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矛头瞬间转向了另一边沉默如山的身影——猎荒者指挥官埃隆。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刻意的、令人不安的引导意味,如同毒蛇吐信:
“埃隆指挥官!”
查尔斯的音调变得低沉而充满暗示。
“即便…你们认为搜捕李想‘代价过大’,那么红蔻和破晓呢?他们可是你猎荒者部队的精英!他们的失踪,难道不值得灯塔全力以赴去寻找真相吗?”
他向前踏出半步,阴影随之晃动,语气变得极其危险,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己认定的“事实”:
“别忘了,他们的失踪,恰恰发生在李想叛逃之前!我有理由强烈怀疑——”
他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目光死死锁住埃隆。
“是李想谋划在进行他那场致命的、足以毁灭灯塔的试验前,被红蔻和破晓意外察觉!为了灭口,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对他们痛下杀手!难道我们连为英勇的猎荒者讨回公道、追查他们下落的心思,也要吝啬吗?”
这番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埃隆心中最深的痛处和疑虑。
查尔斯站在光影的明暗交界处,脸上的表情混杂着伪装的义愤和毫不掩饰的煽动,等待着埃隆的反应。
“够了!查尔斯!”
摩根的声音轰然落下,瞬间打断了查尔斯的指控。
那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浸透岁月和权力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冰冷的合金墙壁间回荡,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深陷在城主座椅中,枯槁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沟壑纵横。
那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此刻正透过弥漫的压抑空气,牢牢钉在查尔斯身上。
摩根可以接受让李想背负那场灾难的全部罪责,成为灯塔宣泄愤怒与恐惧的祭品。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为保全灯塔脆弱秩序所做出的冰冷抉择。
但这冰冷的交易,有其不可逾越的边界。
他绝不允许查尔斯将猎荒者部队。
尤其是那些与李想有过并肩作战经历的核心成员!
也强行拖入对李想的仇恨漩涡。更不允许查尔斯将矛头指向马克的未来。
如果未来某天,马克与李想真的在那片废土上相遇…
摩根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
让猎荒者集体染上对李想的敌意,甚至马克也…
那绝非他所期望的局面。
此刻,红蔻与破晓的失踪,必须从查尔斯编织的“李想灭口论”中剥离出来。
无论这两人的消失与李想那场灾难性的试验是否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
即便有,摩根也绝不允许这种关联被查尔斯坐实,成为煽动猎荒者敌意的燃料。
“红蔻和破晓的失踪。”
摩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
“自有猎荒者跟进调查。灯塔会动用必要的资源寻找他们的下落。但——”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查尔斯,又落在脸色紧绷的埃隆身上,最终回到查尔斯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蕴含着警告。
“将他们的失踪,毫无确凿证据地归咎于李想,并以此煽动对整个猎荒者部队的情绪,是轻率且不负责任的。”
他微微前倾身体。
“此事,到此为止。乔威纳,你们航行控制室优先分析猎荒者失踪前最后一次地面任务的所有通讯及定位数据。埃隆,我需要你的猎荒者提交一份详尽的行动报告。”
这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否决,不仅是对查尔斯指控的驳回,更是对猎荒者自主权的一种无声维护,以及对未来某种可能性的强行干预。
摩根疲惫地靠回椅背,阴影重新笼罩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下那锐利的目光,在幽暗中闪烁。
...
“李想…跑吧。”
“用尽你所有的力气,逃得越远越好。”
“逃到连灯塔的都无法窥视的荒原尽头。”
“逃到玛娜生态也都找不到的阴影里去。”
摩根从未怀疑过李想会一去不返。
他看得太清楚了。
在那孩子的脸上,在那双眼睛深处的杀戮恨意——摩根捕捉到了。
那是被强行压抑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滔天恨意。
摩根缓缓地、沉重地合上了眼睛。
是他亲手将淬炼的刀坯递给了这少年。
是他用灯塔的资源、自己的信任,甚至默许的纵容,将这少年打磨成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
如今,这柄刀在剧痛的烈火中扭曲、咆哮,挣脱了刀鞘,坠入了深渊。
但摩根知道。
刀,终有归鞘之日。
那孩子眼中的恨意,便是牵引他归来的无形锁链。
入鞘,只是时间问题。
当那冰冷的刀再次滑入鞘中,发出那一声宿命般的轻吟时…便是清算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