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云雀轩的玻璃橱窗,林温仪就踮着脚把新采的雏菊插进前台的陶罐里。
三花叼着一团毛线球从她脚边滚过,带起的风掀起了贴在公告栏上的课程表——今天有两节儿童芭蕾启蒙课,还有一节面向全职妈妈的古典舞工作坊。
"叮铃——"门铃脆响,第一个学生牵着奶奶的手进来了。
林温仪弯腰帮孩子系舞鞋搭扣时,听见后台传来"滋啦"一声。
她抬头,正看见负责音响的小助理抱着设备冲出来:"温仪姐,音响又坏了!
刚才试音时突然冒火花,现在彻底没声了。"
教室里原本零星的说话声瞬间拔高。
"这都第几次了?"小米妈妈抱着胳膊站在后排,珍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晃出冷光,"上回空调漏水泡了地垫,前周镜子突然松了角,现在连音响都罢工——云雀轩到底有没有基本的安全保障?"
几个家长跟着低声附和。
有位年轻妈妈摸出手机:"要不我拍段视频发业主群?
咱们交的可是全年学费......"
林温仪的指尖在身侧蜷了蜷。
她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焦糊味,那是音响短路后残留的气味。
上回空调漏水是因为顶楼住户水管老化,镜子松动是工人安装时螺丝没拧紧——可今天这音响......她昨天明明检查过备用机,电源接口处那道裂痕......
"各位妈妈先别急。"她走到教室中央,脊背挺得像株修竹,声音却软得像春夜的雨,"设备故障确实是我们的疏忽。
但舞蹈从来不是只有音乐的。
这样好不好?
今天我们试试'无声练习'——用呼吸、用心跳、用彼此的目光当节拍器。"
有孩子拽了拽她的舞裙:"温仪老师,无声跳舞是不是像小美人鱼不能说话那样?"
"对呀。"她蹲下来,和孩子平视,"小美人鱼用尾巴跳舞告诉王子心意,我们也可以用身体说故事。"
教室里安静了些。
小米妈妈的眉头却还拧着:"那我的小米怎么办?
她下周要参加少儿舞蹈比赛,节奏卡不准......"
"我陪小米单独练半小时节奏。"林温仪立刻应下,"等设备修好,我们再补一节加课。"她转身对小助理耳语两句,小姑娘立刻跑去把储物间的软垫搬出来铺在地上。
家长们陆陆续续坐下。
林温仪走到教室最前端,抬手时腕间银铃轻响——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现在,大家把手机调成静音。
我们要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听见身边人的脚步声,听见......"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孩子们发亮的眼睛,"听见心里的那支曲子。"
她率先抬起右腿,以阿拉贝斯开的姿势定在半空。
没有音乐,可每个动作都带着内在的韵律:起势时脊椎像抽丝的茧慢慢舒展,旋转时裙裾画出温柔的弧线,落地时脚尖点地的轻响仿佛心跳。
有个小男孩跟着踮起脚,歪歪扭扭地模仿;小米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侧打着节拍——那是她平时练《花仙子》时的习惯动作。
当林温仪跳起《天鹅之死》的片段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的手臂时而如天鹅扑棱的翅膀般剧烈颤抖,时而像垂落的颈子般柔软下垂,最后单膝跪地,掌心轻轻按在胸口——那是天鹅最后一次触碰自己的心脏。
"妈妈,天鹅在哭吗?"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米妈妈的手捂住嘴。
她看见林温仪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地板上,看见孩子们自发围成小圈,用手拉手的节奏代替鼓点,看见原本最坐不住的淘淘此刻跪坐在地,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那个旋转的身影。
"原来......"她喉咙发紧,"原来跳舞真的不需要声音。"
午休时,林温仪蹲在后台拆音响。
小助理捧着保温杯站在旁边:"温仪姐,我刚才问了修家电的师傅,他说这裂痕不像是自然老化,倒像是被什么尖东西撬过......"
"我知道。"林温仪的指甲缝里沾着黑色的焦痕,她轻轻抚过电源接口处那道呈放射状的裂痕,"上回修空调时,有个维修工说要检查电路......"她突然顿住,那天那个穿蓝色工装、自称阿杰的男人,是不是在储物间多待了十分钟?
小助理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有人故意破坏?那要报警吗?"
"先别急。"林温仪站起来,用湿巾擦手,"报警的话,警察一来家长该慌了。
云雀轩是大家的安心角落,我不想让这里变成战场。"她摸出手机,翻到顾砚之的号码,拇指在通话键上停了两秒,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时,顾砚之正在会议室看案卷。
张律师的汇报声突然变远,他捏着钢笔走到窗边:"温仪?"
"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教室的监控吗?"林温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昨天半夜我好像听见动静,但不确定......"
"现在?"顾砚之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我半小时到。"
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监控室的屏幕上。
顾砚之盯着时间轴调到凌晨两点十七分——画面里,一个穿灰色连帽衫的男人从后窗翻进来,动作熟练得像是来过多次。
他蹲在音响旁捣鼓了五分钟,离开时还回头看了眼摄像头,帽檐下的脸被阴影遮住,却恰好露出半只戴银戒指的左手。
"是阿杰。"顾砚之的指节抵着桌面,骨节泛白,"上回处理社区纠纷时见过,他是惯犯,专挑培训机构下手,先破坏设备再假装维修工讹钱。"
"温仪没报警。"张律师翻着手机里的案底资料,"她怕影响家长信任。"
"所以这次由我们来。"顾砚之抓起车钥匙,"调周边商铺的监控,查他的行动轨迹。
另外......"他顿了顿,把手机里林温仪跳《天鹅之死》的视频截图设为锁屏,"别让温仪知道这些。
她该只看见教室里的光。"
夜幕降临时,云雀轩的地灯一盏盏亮起来。
林温仪坐在教室中央,手掌贴着地板。
白天孩子们跳跃的温度还留在木质纹路里,她仿佛能听见那些没说出口的"哒哒"脚步声,像无数颗小太阳在跳动。
"在想什么?"顾砚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里面露出半张调查报告的边角。
"在想今天小米跳错了三个节拍,可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林温仪仰头笑,发梢沾着教室消毒水的味道,"原来没有音乐,反而能听见心的声音。"
顾砚之在她身边坐下。
牛皮纸袋轻轻落在两人中间,他说:"设备故障的原因找到了。
但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
"我信你。"林温仪的手覆在他手背,"就像你信我能守住这里一样。"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顾砚之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律师发来的消息:"周边便利店监控拍到阿杰本周来过三次,最后一次怀里揣着工具包。"
他把手机按灭。
此刻最重要的,是听林温仪轻声说:"明天我们要教《雪落下的声音》,没有音响的话......"
"我来弹钢琴。"顾砚之突然说。
"你会?"
"现学。"他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为你,我可以学很多事。"
夜风掀起半开的窗帘,吹得公告栏上的课程表哗哗作响。
没有人注意到,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闪了闪红光——那里面,阿杰的脸正清晰地映在回放画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