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瑶推开门时,风卷着茉莉香扑了满脸。
她低头看女儿小棠,羊角辫上的蝴蝶结被吹得歪向一边,正扒着门框往教室里张望,鼻尖在玻璃上压出个粉粉的小印子。
"妈妈,"小棠踮起脚拽她衣角,"那个叔叔刚才跳舞像小熊,现在在摸耳朵!"
温仪己经迎了过来。
她发间还沾着茉莉,笑起来时眼尾微弯,像把人轻轻拢进春天里:"是来试课的吗?"
顾砚之站在镜子前,正手忙脚乱地扯皱巴巴的裤脚。
听见声音,耳尖的红从毛衣领子里漫上来,倒比小棠的蝴蝶结还艳。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往臂弯里一夹,低声说:"我...去车上拿文件。"经过许静瑶母女时,脚步顿了顿,又补了句:"小朋友的舞鞋,云雀轩有备用的。"
小棠立刻仰起脸:"叔叔是小熊老师吗?"
顾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否认,匆匆推门出去。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温仪的笑声像银铃,和小棠的奶声混在一起:"小棠要不要试试把刚才的观察编成舞蹈?
比如小熊摸耳朵的时候,肩膀要怎么动?"
许静瑶跟着温仪走进教室时,手心里还攥着皱巴巴的纸巾。
那是她在幼儿园门口捡到的——小棠被小朋友撞到,明明疼得眼眶发红,却咬着嘴唇说"不疼";前夫的父亲来送玩具车,小棠缩在她身后发抖,却硬挤出笑说"谢谢爷爷"。
这些场景像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我...离过婚。"她把小棠交给助教带去找舞鞋,手指绞着风衣扣,"他爸爸...以前脾气不好。"
温仪正在调整音响,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蹲下来与许静瑶平视,目光温和却坚定:"您希望小棠学会表达情绪,而不是压抑。"
许静瑶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以为会被追问细节,会被投来同情或审视的目光,可温仪只是递来一盒纸巾,说:"上周有个小朋友,把对妈妈的生气编成了踢踏舞,最后还加了个转圈的和解动作。
舞蹈是嘴巴说不出口时,身体的语言。"
小棠换好舞鞋跑回来,白纱裙像朵小云朵。
她拽着温仪的手往镜子前走,脆生生说:"老师,我要跳小熊摸耳朵!"
温仪笑着牵起她的手。
镜中映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棠的脚尖点地时还有些不稳,却努力跟着节拍晃肩膀,活脱脱一只圆滚滚的小熊。
许静瑶看着,忽然想起女儿上次笑出声,还是在半年前——那时她还没从离婚官司里脱身,小棠缩在沙发角落,连抽噎都不敢出声。
几周后的雨丝斜斜扫过云雀轩的玻璃。
温仪正蹲在地上帮小棠系松掉的鞋带,手机在收银台震得嗡嗡响。
来电显示是法院的号码,她指尖一紧,鞋带结打成了死扣。
"林女士,您被列为许静瑶抚养权纠纷案的证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被告方指控许女士'擅自改变孩子生活轨迹',需要您说明舞蹈课程对孩子的影响。"
温仪抬头看向教室。
小棠正和其他孩子跳《春天的花》,裙角扬起时像一群振翅的蝴蝶。
她想起第一次见这孩子时,小棠缩在妈妈身后,手指绞着衣角,眼睛盯着地面,连"老师好"都要许静瑶轻声哄半天才说出口。
"我明白。"她站起身,发间的茉莉被雨气浸得更香,"需要我准备什么?"
顾砚之翻案卷的手顿住了。"云雀轩舞蹈教室 林温仪"几个字跃入眼帘,墨迹在纸页上洇开一道浅痕,像那天暮色里她转得太快时,散落在地的茉莉。
"这案子原告是许家?"他抬眼问助理,"许氏集团那位许老爷子?"
助理点头:"许静瑶前夫半年前车祸去世,现在老爷子要争外孙女的抚养权,理由是单亲家庭不利于孩子成长。"他翻到下一页,"原告方提交的证据里,有小棠在舞蹈教室的监控截图——他们说频繁接触陌生人,影响孩子心理稳定。"
顾砚之的指节抵着下巴。
他记得那天在云雀轩,小棠贴在玻璃上的鼻尖印子,记得她奶声说"小熊老师"时眼里的光。
案卷里夹着段视频,是许静瑶提供的小棠入学前的监控:小女孩缩在墙角,有人靠近就浑身发抖,像只被踩碎翅膀的鸟。
"把林温仪的证词重点标出来。"他合上案卷,"明天庭审,我要亲自问她。"
法庭的灯光有些刺眼。
温仪站在证人席上,白衬衫领口系着枚茉莉胸针——是小棠昨天用皱纹纸叠的,说要"给老师加油"。
"林女士,"原告律师推了推眼镜,"您作为舞蹈老师,如何证明舞蹈课程对孩子的心理有益?"
温仪看向旁听席的小棠。
孩子被法警抱在怀里,正盯着她胸前的纸茉莉,眼睛亮晶晶的。
她转头对法官说:"可以播放一段视频吗?"
投影仪亮起时,法庭安静得能听见钟表走动声。
画面里,小棠穿着红舞裙,背景音乐是《九儿》的唢呐声。
她的动作一开始还有些僵硬,可当旋律拔高时,小拳头慢慢攥紧,脚步越来越稳,像株在风里挺起来的小苗。
跳到副歌部分,她突然仰头张开双臂,眼神亮得像星星——那是温仪教她的"把害怕喊出来"的动作。
"这是小棠上周的课堂录像。"温仪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法庭里,"她刚来时,连举高手都要犹豫。
现在她会用踢腿表达生气,用转圈表达开心。"她看向原告席上的许老爷子,"一个曾被父亲吓哭的孩子,为什么会愿意跳舞?"
许老爷子冷笑:"不过是表演。"
"因为她在找回自己。"温仪转身看向许静瑶,对方正捂着嘴哭,"舞蹈不是表演,是让她知道,害怕可以说出来,生气可以说出来,她的感受值得被看见。"
顾砚之坐在律师席上,手指无意识着案卷边缘。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在法庭上听叔叔说"这孩子性格孤僻,不适合继承遗产"时,指甲掐进掌心的疼。
那时他多希望有人能说,他的沉默不是冷漠,是害怕再被伤害。
法槌轻响时,他轻轻合上案卷。
纸页摩擦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不是冰缝,是春天的第一声蝉鸣。
庭审结束时,雨还没停。
许老爷子撑着黑伞走出法庭,伞骨在雨幕里划出冷硬的弧线。
他对助理低语:"去查许静瑶的银行流水。
单亲妈妈?
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给孩子稳定的生活。"
温仪抱着小棠站在门口。
孩子把纸茉莉别在她发间,湿答答的小胳膊圈着她脖子:"老师,明天能教我跳小熊和蝴蝶吗?"
"好。"温仪仰头看天,雨丝落进眼睛里,却笑出了泪,"明天教。"
顾砚之的车停在路边。
他摇下车窗,递出个装着热奶茶的纸袋:"送你们回去?"
小棠立刻从温仪怀里探出头:"要和小熊老师坐前排!"
顾砚之的耳尖又红了。
他打开车门,却在系安全带时顿了顿——副驾驶的椅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皱巴巴的纸蝴蝶,是小棠刚才塞给他的。
雨刷左右摆动,把玻璃上的水痕刷成一片模糊的温柔。
顾砚之发动车子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许氏那边调取了许静瑶近半年的收支记录,明天庭审可能有新证据。"
他抬头看向后视镜。
温仪正给小棠擦脸上的雨水,孩子咯咯笑着去抓她的手。
某种温热的东西在胸腔里翻涌,他按下手机锁屏键,指节抵着方向盘轻声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