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
烟雾稍散。
满地狼藉。
烂鱼肉。
冰碴子。
硝烟。
还有……
被炸懵的特警。
和……
躺在泥水里。
一身高定制服沾满黄白粘稠物。
头上还顶着一片巨大金枪鱼鳃盖。
散发着浓烈腥臭的……
高主任。
“裴……星……若!”
“赵……一……多!”
高俅从喉咙里挤出沾着鱼腥味的咆哮!
“老子……”
“……跟你们没完!!!”
远处黑暗里。
扈三娘扔掉手里遥控起爆器的残骸。
油腻的围裙擦了擦手。
看着那顶在硝烟中闪闪发亮的鱼鳃盖。
满意地点点头。
“嗯。”
“这‘垃圾’……”
“……分类得挺显眼。”
“高主任……”
“好品味。”
城西,“老棉纺厂”废弃筒子楼。
空气里霉味混着陈年棉絮,像捂馊的破抹布。
三楼东头。
铁门锈得掉渣,锁眼堵着口香糖。
门缝里漏出一点昏黄的光。
和一股……顽强不屈的泡面香。
“哧溜——”
赵一多吸进最后一根面条。
放下印着“夕阳红”的搪瓷缸。
缸底磕在缺腿的破木桌上。
咣当一声。
震得桌上半碗凉透的泡面汤晃了晃。
桌子对面。
裴星若蜷缩在掉漆的铁皮折叠椅上。
昂贵的羊绒大衣裹满泥污,像条刚从臭水沟捞起来的贵宾犬。
散乱的长发黏在苍白的颊边。
金丝眼镜碎了一边镜片。
仅剩的镜片后。
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
此刻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茫然。
和一丝……被泡面味熏出来的……
生理性反胃?
她面前。
也摆着个一模一样的搪瓷缸。
泡面坨了。
红油凝结成蜡。
煎蛋边缘发灰。
烤肠冷硬。
她盯着那碗东西。
像盯着某种生化武器。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大衣上干涸的泥块。
行军床上。
赵小满抱着扈三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掉了一只耳朵的破泰迪熊。
小脸埋进发霉的绒毛里。
睡得昏天暗地。
手腕内侧。
那针尖般的红点。
在昏黄灯光下。
几乎看不见了。
“吃啊。”
扈三娘翘着二郎腿。
坐在唯一的破沙发上。
油腻的围裙兜里掏出包瓜子。
咔嚓咔嚓磕得山响。
“裴总。”
“别客气。”
“就当自己家。”
“虽然……”
她吐出一片瓜子壳。
精准地飞进墙角一个空面桶。
“……家徒西壁了点。”
“但……”
她下巴朝裴星若面前的搪瓷缸努了努。
“……管饱。”
裴星若喉头滚动了一下。
努力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
她抬起头。
目光越过那碗噩梦般的泡面。
看向桌对面。
赵一多。
他只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沾着血污和鱼鳞的背心。
肌肉线条在昏暗光线下起伏。
沉默。
像块浸透了血的礁石。
眼神低垂。
落在熟睡的女儿身上。
所有的锋利和暴戾。
都敛进了那片沉寂的阴影里。
“赵一多……”
裴星若开口。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谢。”
两个字。
重逾千斤。
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带着迟来十年的……
狼狈和……悔恨。
赵一多没抬头。
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没听见。
手指无意识地在搪瓷缸粗糙的边缘。
发出沙沙的轻响。
扈三娘磕瓜子的动作停了停。
小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
“啧。”
“谢啥?”
“谢他拿你当人肉盾牌?”
“还是谢他没把你扔给高俅那条老狗加餐?”
她吐掉嘴里的瓜子壳。
“裴总。”
“清醒点。”
“带你跑路……”
“是看在小丫头……”
她指了指床上睡得流口水的赵小满。
“……的份上。”
“跟你……”
扈三娘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没半毛钱关系。”
“懂?”
裴星若的脸瞬间更白了一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刚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
疼。
却比不上心口那被冰锥反复凿穿的钝痛。
她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剩下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酸涩。
首冲眼眶。
她猛地低下头。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破碎的眼镜。
和镜片后……
瞬间涌起的……
滚烫水光。
沉默。
像冰冷的棉絮。
塞满了狭小的空间。
只有扈三娘磕瓜子的咔嚓声。
和赵小满细微的鼾声。
良久。
赵一多终于抬起头。
目光。
如同穿过迷雾的探照灯。
落在裴星若剧烈起伏的肩背上。
那强忍的颤抖。
和指缝间渗出的鲜红。
像根刺。
扎进他沉寂的眼底。
他皱了皱眉。
抬手。
从桌上那半碗凉透的泡面里。
捞起唯一还算完整的煎蛋。
啪嗒。
丢进裴星若面前那坨蜡状物里。
油花溅起几点。
落在她昂贵却肮脏的大衣袖口。
“吃了。”
声音不高。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补充血糖。”
“别死这儿。”
“……晦气。”
裴星若身体猛地一颤!
抬起头!
破碎镜片后通红的眼睛!
带着巨大的错愕和屈辱!
死死瞪着赵一多!
“你……”
“你什么你?”扈三娘不耐烦地打断,“矫情个屁!”
“有得吃就偷着乐吧!”
“知道现在外面什么价吗?”
她指了指墙角堆成山的泡面箱。
“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黑市!”
“五十块一包!”
“还得搭条冻鱼当添头!”
“你这碗……”
她用手里的瓜子壳点了点裴星若面前的搪瓷缸。
“……顶你半件大衣了!”
“赶紧的!”
“凉了更恶心!”
裴星若看着碗里那块被丢进来的煎蛋。
油腻。
冷硬。
边缘焦黑。
泡在红得发黑的蜡状汤里。
像某种……屈辱的施舍。
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瞬间淹没了她!
十年!
她裴星若!
何曾受过这种……
连乞丐都不如的对待?!
她猛地抓起搪瓷缸!
就要狠狠砸在地上!
“砸啊。”
赵一多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平静。
甚至带着点……无聊?
“砸了……”
“下一顿……”
“就真没了。”
“高俅的狗……”
“……鼻子灵得很。”
“这地方……”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家徒西壁、霉味冲天的破屋。
“……撑不了两天。”
裴星若举着搪瓷缸的手。
僵在半空。
剧烈颤抖。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
硬生生逼了回去!
只有那破碎的镜片后。
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绝望的认命。
“咕噜……”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肠鸣声。
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来自……
裴星若平坦的小腹。
“噗嗤!”
扈三娘没忍住。
漏了气。
赶紧抓了把瓜子塞嘴里。
假装咳嗽。
肩膀可疑地耸动。
赵一多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随即恢复面瘫。
他不再看裴星若。
低下头。
拿起桌上一个空面桶。
慢条斯理地……
开始撕桶身上的包装纸。
动作专注。
像在拆解一枚炸弹。
裴星若举着搪瓷缸。
僵在那里。
像一尊耻辱的雕塑。
肠鸣声如同魔咒。
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
提醒着她生理最原始的渴望。
和此刻处境最荒诞的狼狈。
最终。
那高举的、象征着最后尊严的搪瓷缸……
还是……
被缓缓放了下来。
重重顿在破木桌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汤水晃荡。
溅出几点油腻的红。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
捏起那块冰冷的煎蛋。
闭着眼。
如同吞咽毒药。
狠狠塞进嘴里!
用力咀嚼!
牙齿磕在冷硬的蛋白上!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
混着屈辱和泡面的咸腥。
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