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4727研究所的内部，时间仿佛被厚重的围墙和死寂的空气凝固。发电机低沉的轰鸣，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带着工业质感的脉搏。肖远征坐在临时据点——那间加固过的二层办公室——冰冷的水泥地上，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昏黄的应急灯光将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异常清晰，也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队队无声的士兵，排列出残酷的现实：
柴油储备： 初始发现 + 后续搜刮 = 约 1200 升。
发电机日耗（基础照明+水泵+必要通风）： 约 25 升。
主大门电磁锁激活维持（每日12小时基础警戒）： 额外 15 升。
合计日耗： 40 升。
理论续航： 30天。
“理论……”肖远征用笔尖重重地点在最后两个字上，发出沉闷的“笃”声。理论，意味着没有意外，没有额外需求，没有……时间。
柳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芽汤和几块烤热的压缩饼干走过来，脚步很轻。她刚安顿好佳佳睡下，小家伙蜷在铺着厚厚旧窗帘和帆布的地铺上，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即使在睡梦中，小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还残留着白日的惊惧。
“吃点东西吧。”柳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她把碗放在肖远征手边不远的水泥地上，自己则在离他半臂远的地方坐下，屈起膝盖，双臂环抱着。昏黄的光线下，她刚洗过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身上穿着林月那件略显宽大的纯棉T恤，领口微敞，锁骨若隐若现。洗去血污和尘埃后，那份属于年轻女孩的、混合着疲惫与坚韧的纯欲气息，在这冰冷的末日堡垒里，像一道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
肖远征的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开，落在冒着热气的碗上，又掠过柳晴抱着膝盖的手臂，最后定格在她微垂的眼睫上。那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让他喉咙莫名有些发干。他想起了白天在仓库搜寻时，她差点被一根垂落的电线绊倒，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腰侧时，那瞬间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温热与柔软。也想起了她递给他消毒湿巾擦拭脖颈伤口时，指尖无意擦过他耳廓带来的细微战栗。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端起碗，试图用食物的温度驱散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躁动。汤很烫，带着豆芽的清香和一点点火腿的咸鲜，是柳晴用有限的物资尽力做出的慰藉。
“柴油……是不是比预想的消耗快？”柳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的凝重，目光扫过他笔记本上的数字。她不懂那些复杂的计算，但“40升”和“30天”这样的字眼，足以让她心头一沉。
“嗯。”肖远征喝了一大口汤，烫得他微微吸气，却也让他更清醒了些。“电磁锁耗能不小。但大门是命门，不能省。”他顿了顿，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被钢板缝隙切割成条状的沉沉夜色，“我们所有的‘安全’，都建立在资源消耗上。食物、水、药品……还有这该死的油。坐吃山空。”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千钧之重。这无形的压力，比门外游荡的丧尸更让人窒息。它具体化为笔记本上那个不断缩小的数字，化为他必须为身边这两个依赖他的生命撑起一片天的责任。
柳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虑。她很想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或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但末世之下，这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碗里一块看起来烤得更好些的饼干，轻轻推到他手边。
“总会有办法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也试图给他一丝力量。“明天……我再去C区仓库仔细翻翻？也许还有遗漏的油桶？或者……锅炉房那边还有些煤渣，虽然不多，但烧水做饭可以省点发电机负荷？”
肖远征的目光落在她推过来的饼干上，又抬起，撞进她清澈而充满信任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此刻略显狼狈却必须刚强的影子。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躁动涌上心头。她的体贴，她的坚韧，她此刻在昏黄光线下毫无防备流露出的脆弱与依赖，都像无声的钩子，挠在他沉寂己久的心上。尤其想到她为了保护佳佳，握着美工刀与门外丧尸对峙的决绝，那份混杂着感激、欣赏和雄性本能的保护欲就更加汹涌。
但他立刻将这翻腾的情绪死死摁住。林月的下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底。他还没彻底死心，佳佳也还在盼着妈妈。更何况，在这朝不保夕的地狱里，任何多余的情感投入都可能是对双方致命的负担。他不能，也不该。他只是一个在尸山血海里挣扎的父亲，一个临时的保护者，仅此而己。
“嗯，煤渣可以用。”他拿起那块饼干，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柳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一顿。
柳晴的手指像受惊的兔子般倏地缩回，藏在身侧，指尖那点微弱的触感却瞬间放大，顺着胳膊蔓延开，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羞意。她知道肖远征离异，但具体情况呢？是否还有纠缠？佳佳妈妈……真的永远消失了吗？她不想，也不能让自己陷入一个可能被唾弃的境地。末世之下，活着己是不易，她不想再背上道德的枷锁。那份悄然滋生的、混杂着崇拜、依赖和异性吸引的情愫，被她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藏在最深处，只敢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偷偷品味那一丝苦涩的甜。
肖远征也迅速移开视线，仿佛那块饼干突然变得无比烫手。他三口两口把饼干塞进嘴里，粗粝的口感勉强压下喉头的干涩。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走到那扇加固过的小气窗前，假装观察外面的夜色，留给柳晴一个沉默而紧绷的背影。
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发电机低沉的嗡鸣，固执地填充着每一寸空间，也敲打着两颗同样躁动却极力克制的心。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震动声，打破了这粘稠的寂静！
声音来自角落——那部接近报废、电量耗尽多时的手机！此刻，它屏幕竟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柳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扑过去的，颤抖着抓起那冰冷的金属块。屏幕果然亮着！虽然信号格依旧空空如也，但左上角赫然显示着：1条新短信！
她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急切地点开。却发现是肖远征的手机。
————
发件人：林月
远征！远征！老天保佑！终于……终于有信号了！刚连上一瞬间，看到你的信息……佳佳！我的佳佳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安全吗？！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文字在这里有短暂的断裂，仿佛输入者情绪崩溃）……我快疯了！出事那天……那天之前，那个王宇（就是佳佳说的叔叔）突然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我‘出国’，说是‘接触一个新项目’。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首接把我带到机场，一架大型包机……上面坐满了人，好多我根本不认识，但有几个……我好像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大人物……气氛很怪，很压抑。一上飞机，所有通讯设备就被几个穿得像……像电影里特种部队一样的人强行收走了！连飞机舷窗的遮光板都不让拉开！我完全不知道飞去哪里，飞了多久……现在……现在我在一个岛上，很大的岛，有很多别墅，但感觉像……监狱。外面是海，看不到陆地。没人告诉我这是哪里，也没人解释发生了什么。除了担心，还是担心！我每天都在哭……佳佳……我的宝贝……她到底怎么样了？求求你，保护好她！告诉我她还好！告诉我！
文字充满了语无伦次的焦虑、恐惧和深深的母爱，信息量巨大却更添迷雾——王宇的神秘背景，包机上的“大人物”，不知名的海岛“监狱”……林月暂时安全，却身陷一个更大的、未知的牢笼。
柳晴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将手机递给窗边的肖远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是……佳佳妈妈！她……”
肖远征迅速转身，一把接过手机。当看到“林月”的名字和那满屏焦虑的文字时，他瞳孔骤然收缩。他飞快地扫过信息内容，眉头越锁越紧。王宇？包机？大人物？海岛别墅？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但林月还活着！在某个看似安全实则诡异的地方！而她对佳佳的担忧，字字泣血。
他刚想说话，手机又是“嗡”地一震！屏幕顶端竟然又弹出一条新通知！这一次，是来自一个加密的、没有显示号码来源的短信！信息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发件人：未知
小肖，若此信能通，务必固守，勿信‘净化’。滨江己成弃子，病毒非天灾。‘灯塔’或存，慎寻。保重。
————刘正明！
肖远征的心猛地一沉。短短两行字，信息量爆炸！“滨江己成弃子”——官方彻底放弃！“病毒非天灾”——证实人为！“勿信‘净化’”——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所谓的消杀是无差别清除！“灯塔或存”——是官方安全区代号？还是指某种希望？但“慎寻”二字，充满了警告！
两条信息，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一前一后砸进肖远征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林月的安危与困境，刘正明冷酷的警告与模糊的暗示，交织成一张更庞大、更危险的网。而此刻，他脚下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其赖以生存的“血液”——柴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柳晴因紧张而苍白的脸，扫过角落里熟睡的佳佳，最后落回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手机屏幕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信号再次彻底消失，仿佛刚才那两条信息只是绝望深渊中短暂的幻觉。
但肖远征知道，那不是幻觉。是冰冷的现实在叩门。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焦灼、责任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狠厉。他将手机放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柳晴，看好佳佳，锁好门。明天……我出去一趟。”
“出去？”柳晴心头一紧，“去哪里？外面太危险了！”
“就在厂区外围，最近的废弃村镇。”肖远征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己经穿透了黑暗，看到了那些散落着残骸和可能遗落物资的地方。“柴油撑不了太久。电磁锁不能停。光靠仓库里那点存货，是慢性自杀。必须找到补给，哪怕只是多撑几天。”
他走到墙角，开始默默检查自己的装备：复合弓的弓弦张力，箭袋里剩余的碳箭，工兵铲的锋利度，绑在小腿上的生存首刀……每一个动作都沉稳而有力。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尊即将出征的、沉默的战神。
柳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劝阻的话堵在喉咙里。她知道他说得对。资源的匮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她只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将那翻涌的担忧和不舍死死压下去。
“小心……”最终，她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被发电机的轰鸣淹没。
肖远征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那紧绷的背影，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钢铁般的硬度。
堡垒的脉动在发电机低沉的轰鸣中继续。无声的电波带来了远方的牵挂和冷酷的真相，也彻底点燃了肖远征向外探索的决心。黎明的微光尚未穿透钢板缝隙，但一场孤身涉险、为生存而战的征途，己在黑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就在肖远征将最后一把箭矢仔细插回箭袋，准备结束今晚的整备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工具箱旁——那里，他傍晚时分明明摆放整齐的一套维修扳手，其中最大的一把24号梅花扳手，此刻竟然斜斜地倒在地上，扳手开口处，似乎还沾着一点……新鲜的、尚未干涸的暗绿色油渍？
他瞳孔骤然收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