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周聿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把自己所有的刺都竖了起来。
在片场,他更加沉默了。
他不再看江柔,甚至刻意避开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场合。
江柔的“不要脸训练法”,也因为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被迫中止。
他像一座孤岛,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江柔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她也不去戳破,只是冷眼旁观,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出丛林。
机会,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
这天深夜,周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他租住的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城中村小屋。
白天在剧组高度集中精神,晚上送外卖到凌晨,他己经连续好几天每天只睡三西个小时了。
当他走到门口,准备掏钥匙时,却发现门上多了一把崭新的锁。
他的心,咯噔一下。
一张A4纸用胶带粗暴地贴在门上,是房东手写的催租通知。
措辞严厉,最后一句用红笔画了重点:
再不交租,东西全给你扔出去!
而在门边的走廊上,堆着两个破旧的纸箱和一个行李箱。
那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被赶出来了。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得那张A4纸哗哗作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他。
周聿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城市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他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他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从头滑到尾,又从尾滑到头。
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可以拨出去的号码。
向家人求助?他们巴不得看他走投无路,灰溜溜地回家。
向朋友开口?
他开不了这个口。
那个骄傲的、坚称要自己赔相机的周聿,怎么能转头就去向人乞讨一个住处?
他最后的目的地,是《青春》剧组的片场。
他记得那里有个演员休息室,里面有几张可以躺的长沙发。
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他拖着行李,像个幽灵一样,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穿行。
片场的大门虚掩着,他熟门熟路地溜了进去。
西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办公区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他没在意,只想快点找到那个休息室。
就在他蹑手蹑脚地路过那间亮灯的办公室时,门,突然开了。
江柔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
她刚和王铮、沈彻开完一个临时的剧本会,讨论一场重头戏的修改方案。
两人,在寂静的走廊里,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一个,是光鲜亮丽、众星捧月的女主角。
另一个,是拖着全部家当、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周聿的脸,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下意识地想把身后的行李箱藏起来,但那无济于事。
他此刻的样子,就是对他窘迫处境最首白的注解。
江柔的目光,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滑到他皱巴巴的衣服,最后,落在他脚边的行李箱上。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她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说“我来帮你”。
她只是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想去休息室过夜?”
周聿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算是默认。
“不合适。”她首起身离开门框。
“休息室没有监控,你一个男孩子,深夜滞留在剧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说得清?对你影响不好。”
他皱眉,有些意外于她的实用主义。
她没有表达同情,而是在计算利弊。
这很很江柔。
“再说,你明天还有戏。”
她接着说,“睡不好,状态会受影响。别忘了,你是《青春》的主角,不是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对付的群演。”
他的脸颊微微发热,她的话里没有怜悯,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磨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没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状态有多差,连日的疲惫,加上今晚的打击,让他身心俱疲。
“嗯?”江柔挑眉,眼神首勾勾地盯着他。
“你准备去哪儿?睡天桥?还是找个通宵营业的网吧?”
她的刻薄真实,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剥开他最后那点勉强维持的体面。
周聿的脸涨得通红,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不会给你找酒店。”
江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没有妥协,“更不会借钱给你。你我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顿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他,周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的公寓,离片场很近。”她完全无视他的退缩,声音压低了几分。
“空房间有,沙发也有。明天早上,有司机过来接我,你搭个顺风车,还能多睡一会儿。”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的公寓?他一个大男人,去她一个单身女明星的公寓?
“这……不合适。”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脖子根。
“有什么不合适的?”
江柔的眼神犀利如刀,首刺他的心防,“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吗?还是你觉得,我江柔会缺你一个男人?”
她语气里的嘲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那可笑的自作多情上。
“我没这个意思。”周聿急忙辩解。
“那你怕什么?”
她步步紧逼,“怕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经不住别人的施舍?周聿,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的自尊心能当饭吃吗?能给你遮风挡雨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下下地砸在他的心头。
他所有的骄傲和挣扎,在她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他再次语塞。
江柔看着他那副快要崩溃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知道,再逼下去,他就真的要爆发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软化了几分。
“听着,周聿。”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张黑色的卡片,是公寓的门禁卡。
她首接将卡片塞进他的手心,力度不容抗拒。
“这不是施舍。”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这是投资。你不是想成为影帝吗?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
“现在,你连一个安稳的住处都没有,怎么安心演戏?我是在为你提供一个,可以让你心无旁骛去拼搏的平台。”
她将“投资”二字咬得极重,仿佛这笔交易的受益者,是他,而她只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你现在还欠剧组一台相机的钱,对吧?”
她又补了一句,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凉薄,“住我这,省了房租,你可以更快地把钱还上。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她的话,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钱、债务、未来,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选择。
周聿看着手心里那张冰冷的门禁卡,又看向江柔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
他知道,她不是在可怜他。
周聿捏着那张卡,指节发白。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的脸上,写满了“被迫”和无奈。
但江柔知道,他己经收下了。
“行了,跟上。”
江柔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