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的“不要脸训练法”在剧组里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大家渐渐习惯了周聿时不时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
比如,他真的跑去给灯光组的黑脸李师傅讲了个巨冷的笑话,尴尬的气氛让周围的人都想钻进地缝。
结果李师傅愣了半天,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你比我的笑话还搞笑。”
再比如,排练的时候,他真的用京剧念白的腔调喊出了“我知道了”。
把对戏的演员吓得差点忘了词,王铮在监视器后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一开始,大家觉得他疯了。
后来,大家觉得他是个对自己下狠手的狠人。
再后来,一些心思活络的老演员看出了门道。
“这小子,是在练‘信念感’。”
休息时,剧里的老戏骨对王铮说:
“江柔那丫头,路子野,但方法对。把一个人的羞耻心磨没了,他在镜头前就没什么不敢做的了。”
王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向周聿的眼神里,赞许越来越多。
周聿自己,也感觉到了变化。
当他把最丢脸的事情都做过一遍后,发现天也没塌下来,地球也还在转。
那些曾经让他坐立难安的、来自他人的目光,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开始敢于在镜头前尝试,敢于犯错,敢于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最激烈的情感,通过角色释放出来。
他的表演,肉眼可见地灵动了起来。
那股被压抑的天赋,终于冲破了名为“羞怯”的牢笼,开始闪光。
这天,要拍一场对周聿来说很重要的戏。
角色林南风家境贫寒,但他有一个视若珍宝的爱好——摄影。
他省吃俭用,买了一台二手的海鸥老式胶片相机。
戏里,他要拿着这台相机,偷偷地拍下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顾盼。
道具组按照要求,租来了一台品相很好的古董相机,看着就价格不菲。
开拍前,周聿小心翼翼地把相机拿在手里。
指尖反复着冰冷的金属机身,那种发自内心的珍视感,不用演,就己经在了。
拍摄开始,一切顺利。
周聿的眼神,透过小小的取景框,追逐着江柔的身影,那里面有爱慕,有自卑,有少年人最纯粹的向往。
“好,很好,就是这个感觉!”王铮很满意。
就在一个转场的间隙,一个扮演学生的群演匆匆跑过,没注意到周聿,肩膀狠狠地撞在了他身上。
“小心!”
惊呼声中,周聿被撞得一个趔趄,相机脱手飞出,“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镜头碎了。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道具师一个箭步冲上来,捡起相机,看着那摔得西分五裂的镜头,脸都白了:“我的天,这可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才租来的孤品啊!”
撞人的群演吓得快哭了,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铮皱着眉走过来,问道具师:“修好要多少钱?”
道具师哭丧着脸:“这得返厂修,没个万八千的下不来,还不一定有配件。”
一万八千。
周聿的脑子“嗡”的一声。
王铮摆摆手,对那个快吓晕的群演说:“行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这笔钱,剧组出了。”
然后又对周聿说,“人没事吧?”
周聿摇摇头,他蹲下身,看着相机的“残骸”,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
“导演,”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是我的责任。相机在我手里,是我没拿稳。这笔钱,我来赔。”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铮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这跟你没关系。”
“不,有关系。”
周聿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导演,“林南风会为了保护他的相机拼尽全力,我没有。这是我的失职。钱,我来出。”
他说得如此坚定,如此理所当然,带着固执。
王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柔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周聿在说出“我来赔”三个字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决绝和……无奈。
她知道,周聿那点微薄的片酬,可能还不够赔这台相机的。
他是在用自己仅剩的、可怜的尊严,来维护一个演员的体面。
她没有上前,没有说“我帮你”。
那会像一记耳光,扇在他那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上。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地疼了一下。
那天晚上,江柔因为要和导演、编剧讨论后续的剧本,在片场待到了很晚。
结束时己经快十一点了,她累得筋疲力尽,连饭都懒得做,随手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夜宵。
等待的时间里,她靠在保姆车的躺椅上,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有些出神。
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外卖己送达。
她打着哈欠下了车,走向公寓楼的大门。
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戴着头盔的身影,正将外卖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谢谢。”江柔随口说。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准备骑上电瓶车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头盔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稍微歪斜了一下,露出了小半张清瘦的侧脸,和一截线条漂亮的下颌。
在公寓楼下昏黄的灯光里,那个轮廓,无比熟悉。
江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叫出了那个名字。
“周聿?”
外卖员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没有摘下头盔。
但江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面罩之下,投射过来的、充满震惊和无措的目光。
空气中,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他被抓住了,在他最不想被她看到的,最狼狈的时刻。
江柔看着他,看着他那身不合身的外卖服,看着他紧紧攥着车把、指节泛白的手。
她心里那些恶劣的、想要逗弄他的念头,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能再用那种玩笑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了。
那会把他彻底击碎。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的表情。
她走上前,拿起那份外卖。
看向那个依旧僵硬的身影,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抱歉,认错人了。辛苦了,这么晚还送餐。”
她的声音里,没有惊讶,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外卖员一样,是一种平等的、职业性的尊重。
周聿的身体,似乎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隔着头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跨上电瓶车,几乎是落荒而逃,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江柔站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份己经开始变凉的夜宵。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个“饲养未来影帝”的计划,有点可笑。
她想饲养的,是一只骄傲的、不肯低下头颅的雪豹。
而不是一只可以随意投喂的宠物。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是她的助理。
“柔姐,之前您让留意的那个离片场近的公寓,房东来电话了,说之前的租客刚搬走,问您还要不要。”
江柔看着那条信息,眼睛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