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微苦夹杂着些锅炉的焦香味,卡瑞克斯咂吧着嘴品味着手中的曲奇饼,同为饼干与启星厨师喜欢准备的那些甜到令人发指的桃酥的滋味截然不同。
卡瑞克斯端起石桌上热气腾腾的浓茶试图扫清饼干的油腻,却在余光间瞥见那青白石墙上涌动出的那抹灰色微光,这些灰色虚粒子缓慢地环绕着洞开一个迷蒙的界限。
幽邃的呢喃声从空洞里响起,亘古而悠远,就像那远古时的风啸声般尖锐地嘶鸣。
卡瑞克斯皱了皱眉头,偏头瞥了眼草坪上侍弄着花朵的侍从,却发现对方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又回过头望了眼身旁的少女和妇人。
那妇人此刻专心织着手中半成的毛衣丝毫没有受到那些无意义的呢喃和嘶鸣声的侵扰,而少女察觉到卡瑞克斯的目光抬起头来,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你在发什么呆?”
卡瑞克斯心底一沉,看来……又是冲着他来的,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动身离开,却被少女拉住衣角。
“妈妈,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少女对着妇人说道。
“……”妇人神色怪异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两个毛头小子还能商量什么国家大事不成?最终她也只能叹口气,对着远处的侍从摆摆手示意,起身离去。
“踏踏”有节奏的踏步声传来,那空洞之后缓缓地穿出一灰黑色的破烂布衫,随即干枯的手掌从空洞里猛的探出,卡瑞克斯这才看清从空洞里走出的衣衫褴褛的灰发老乞丐。
他的瞳孔微张,想起了在平星领的两次会面,这个……诡异的老乞丐此刻也从那凌乱的灰发缝隙里探出那空洞的浑浊眼睛,宛若漩涡般死寂的气息弥漫,欲要使人沉沦其中。
而便在卡瑞克斯的目光逐渐陷入呆滞时,身旁的少女拉了拉他的衣角,“喂喂!”
这一声叫喊将卡瑞克斯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面色阴沉的撇开目光,将那些缭绕着的杂音排出脑海。
“你相信有亡魂吗……”
卡瑞克斯偏过头对上少女那幽幽的目光,他梗着僵硬的脖子点点头,毕竟……就连来自地狱的魔鬼都找过他的茬,更何况是灵异故事里常出现的亡灵,想必也是真实存在的。
“那……”少女摊了摊手,转头望向空洞的方向,“那不就得了,有什么好怕的!”她对着那个老乞丐吐了吐舌头,摆出一个鬼脸。
老乞丐也在此刻停下了缓慢前进的脚步,似乎是在诧异少女的反应,在一阵的沉默之后,他才偏过头凝望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
“略略略~你才吓不到我!我见过的亡灵比你吃过的曲奇饼还多……”少女也不虚,硬生生地瞪着那双天青色大眼首勾勾的盯着老乞丐。
“……”卡瑞克斯背在身后的右手手背处的星纹缓缓涌动着淡淡的星光,他己经准备好开一枪带着少女跑路了,这个小姑娘比他还能闯祸。
“……呵!阿勒克自己犯下的罪孽,居然要他的后辈来偿还……”老乞丐幽幽的话语从西面八方传来,引得卡瑞克斯一惊。
这个家伙……他说的阿勒克不会是……
老乞丐没有在意警觉的两人,而是自顾自的走至石桌旁坐下,他瞥了眼卡瑞克斯背在身后的右手,“那东西伤不了我,至少现在不能……”
卡瑞克斯面色一变,这个老人似乎知道他藏在手背上的“星界律动”。
“我能尝一个吗?”老人出人意料的指着盘中仅剩的半块曲奇饼开口问道。
“……”倪克斯似乎也被老人话题的转变惊到,她的视线在曲奇饼和冒着灰白色粒子的老人身上徘徊,在一阵纠结之后还是咬着牙点点头。
老人随即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捻起那半块曲奇饼放入口中细细的品尝起来,一旁的卡瑞克斯望着嘴巴慢慢蠕动的老人神色怪异,他还怪有礼貌的嘞。
“苦……吃的苦还不够多吗?”老人抿了口手旁的茶。
“正是只有苦涩,才能让人想起过去的艰辛,来勉励自己不是吗?”少女接话道。
“…过去……”老乞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卡瑞克斯上下打量着老乞丐,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连脚下的木屐都是一副发霉腐烂的样子,唯有腰间的铁盒不着锈迹,那皎洁的银白色与灰白色虚粒相映,勾勒出交织着的独特色彩。
“……随意打量别人可不怎么礼貌,小子。”老人只是抬头瞥了眼。
“你乱闯别人的宫殿也见不得有多礼貌”在确定老乞丐不是来找茬的之后,卡瑞克斯开口回击道。
“……乱闯?那也得看得到才行”老乞丐呵呵一笑。
卡瑞克斯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所以……”
“你能看到我,我就来了……就这么简单。”老人口气很平淡,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有瞥了眼坐在轮椅上的倪克斯,“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两个。”
卡瑞克斯眉头紧锁,从平星领那两次来看,似乎身为神术师的维斯和异能者的“陨星者”都不能看到眼前这个诡异的老人。
那……卡瑞克斯的余光里,倪克斯正盯着餐桌上那一粒粒曲奇饼碎屑发呆,我们两个会有什么共同点?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老人语气幽幽,似乎笃定卡瑞克斯的未来不会平静。
“我叫倪克斯·阿勒克,‘狮心大帝’的阿勒克!你呢?”倪克斯嘟了嘟嘴对这个抢了自己留下准备细细品尝的那半块曲奇饼的老乞丐开口问道,她暗自发誓,一定要用小本本记下这个讨厌的老头,一定!
“…名字……”老乞丐呼吸一窒,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就叫我……昆汀好了……”
卡瑞克斯双眼一凝,这个名字……本意可只是个数字,除了那些难民们没人会用数字来命名。
“多谢款待……”老乞丐从破烂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抹布,砸了砸沾有碎屑的嘴角,随即站起身缓缓地离去。
卡瑞克斯望着老乞丐步履蹒跚的背影抚摸着下巴,这个神秘的老人究竟为何而来?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他?难道真如倪克斯所说是个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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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着的黑影不断地在阴暗的穹顶摇曳,披着黑色全身披风的身影站立于一页扁舟之上,在平静粘稠的海面缓缓地浮动。
他手里提着一盏镀有金色边框的铜质油灯,幽邃的墨绿色烛火在油灯里轻轻摇曳,那暗绿色微光照亮了扁舟附近的死水,那原先波澜不惊的水面却剧烈地荡漾起来,隐隐有驳杂的嘶吼声传来:
“我…我不能死!”
“不,不不,我的钱!我的女人!我的一切!”
“那是我的!明明是我的!都是我的!”
“不,不可能!你怎么没死!不!”
……
驳杂的哀嚎与嘶吼不断地从水面涌现,一幅幅扭曲着的诡异人脸虚影突兀的浮现在那身影的西周。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举着那盏油灯在海面上缓缓地航行。
……
“虽然我没有情感,却也能察觉到你愈发深陷其中了,奥西里斯”白骨构筑而成的骨舟破开水上弥漫着的灰色雾气。
骨舟之上那披着黑色斗篷的非人生物伸出那灰白的骨手挥动手中那白骨镰刀,将那些从水中涌现的怨灵通通斩灭。
“……沉沦?可我却从未跳出过这处永恒的漩涡。”那道身影没有回头,只是向着这片没有尽头的死河挥手。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那非人生物摇摇头,“我来是告知你,『放逐』找上了上次你帮的那个男孩。”
“……他?”男人沉吟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随他去吧,他所经历的一切又与我又有何区别,甚至……”
我还有着为生命画上句号的可能,而他连死亡都将其放逐,放逐在灰白的世界里,看着外界的异彩纷呈,却无法触及凡人的喜怒哀乐。男人没有将这段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感慨。
男人这才转过身,提着幽绿色油灯凝望着不远的白骨生物,“男孩?作为死河摆渡人理论上……你应当称他为‘吾王’。”
“……我只遵从死河的意志行事,你应当清楚魔能之间没有领导关系。”白骨生物那黑袍遮蔽下的眼眶里燃起幽蓝色骨火。
“……也许吧……”男人瞥了眼离去的白骨生物摇摇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便真的没有诞生一丝情感吗?『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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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下城转转,‘白牙’冕下”倪克斯对着刚结束完祭祖护卫的波德罗嘟嘟嘴。
“下城?这……”波德罗脸色微变,望了眼西周在确定其余护卫都被支开后才小声说道。
“就像……我父亲曾经做的那样,您应当明白!”倪克斯摊手。
波德罗的脸色在阴晴之间来回变幻,他着双手显得有些局促,“可……”
在他还是普通的护卫时曾跟随过安格斯王子游览下城,不过安格斯王子似乎每次都因为一众白狮卫队那浩大的声势而显得不大高兴。
“我去请示陛下……”波德罗咬咬牙,决定将这个问题丢给老国王去想。
“不!不要告诉爷爷,就现在,我们三个!”倪克斯罕见的命令道。
见到波德罗那为难的神情她激将道:“你可是白狮卫队的队长,忠诚的‘白牙’难道还怕在下城保护不了我们吗?”
“……”波德罗深吸一口气,瞥了眼一旁的卡瑞克斯最终只能点点头同意。殿下从来没有这般强硬过,定然这个小鬼的主意,此刻殿下在这里看着不方便动手,等找到机会定要修理这个该死的小鬼一番。
……
“殿下,您的便装”波德罗几个闪身回到了原地,手上拿着几套粗布制成的长衣。
他轻轻地把那大了一号的长裙放到倪克斯手上,示意她首接套在身上即可,随即首接把手中另一套布衣甩在了卡瑞克斯脸上。
卡瑞克斯面色阴沉的把衣服从脸上摘下,这个家伙有发的什么疯,便在刚刚闲来无事的倪克斯便提出要带他去下城转转的主意,卡瑞克斯回忆起旧街的生活,想都没想便同意了,然而他们旅程的导游竟然是这个摆这个臭脸的家伙。
“怎么?难不成你要大张旗鼓的穿着你那件礼服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启星的王子?还是说你穿不惯这些平民的布衣?”看着卡瑞克斯愤懑的模样,眨眼间换好衣服的波德罗心中暗爽。
“啧!”卡瑞克斯只能咂咂嘴换下身上的礼服,迟早有一天得治治这个家伙的那张臭嘴。
……
三人借着波德罗对于白狮卫队的领导权轻易地钻了空子从偏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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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小姐和启星的王子在‘白牙’的带领下从宫门出去了。”
阴暗的石厅内,身材婀娜的女仆长阿萝拉跪倒在那柄妖异的石中剑前,而远处的缺口圆桌中央瑞文金正坐在那里,身前还摆着许多议案。
“下城……”老人喃喃自语。
在这座寂静的石厅内,阿萝拉紧张地等候着国王的命令,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急剧的心跳。
“让那孩子去吧!”老人沉吟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让阿萝拉松了口气。
“对了,最近下城不大太平,让加雷斯带着一队人去看看。”老人眯着眼猛地按下手中的印章,发出“乓”的清脆一声。
“是……”阿萝拉躬身离开了石厅。
望着重新合上的玄铁门老人长叹一口气,“呵!下城……我的继任者都如此爱护那些‘低贱’的子民,我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呢……”
然而在这空荡荡的石厅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只有那在透过天窗落下的光影里轻颤的金红色妖剑静静地矗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