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名字带着一丝讽刺的暖意,现实却冰冷坚硬如铁。
一辆线条冷硬、通体哑光黑、如同装甲野兽般的梅赛德斯-奔驰G63 AMG 6x6,引擎发出低沉压抑的咆哮,碾过庄园车道厚厚的积雪。车辙在惨白的晨光下刻下两道深沟,旋即被呼啸的寒风吹起的雪沫覆盖。管家亲自驾驶,动作精准得像操控精密仪器。副驾驶空着。陆沉独自一人,深陷在后排宽大、包裹性极佳、带着顶级皮革与加热功能的座椅里。
温暖?不存在的。座椅的加热功能并未开启。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刻意的、深入骨髓的寒冷,混合着皮革、金属和管家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昂贵消毒剂的洁净气息。这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厚重的衣物,刺入陆沉因宿醉而格外敏感的皮肤,刺激着他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头痛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每一次引擎的低吼都让颅骨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残留的威士忌灼烧感混合着煎牛排的油腻,不断冲击着喉头。身体内部,那强行唤醒意志对抗酒精麻痹带来的、更深层的透支性虚弱,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西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紧抿的唇线透出钢铁般的隐忍。身体因车辆的颠簸而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内脏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始终紧握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掌心里,那个冰冷的、由灵魂裂痕交换而来的南太平洋坐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意识的最深处。
纬度:-17.7623°
经度:-149.4187°
远离一切航路,孤悬于浩瀚与危险之中。地狱之门?珊迪拉冰冷的声音犹在耳边。他赌上了所有换来的“钥匙”,指向的究竟是真相,还是另一个更致命的陷阱?
车窗外,是急速倒退的、令人绝望的银白世界。陡峭的盘山公路如同缠绕在巨兽脖颈上的苍白绶带。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黑色岩壁,凝结着厚厚的冰挂;另一侧,是深不见底、被翻滚雪雾笼罩的幽暗冰川峡谷。寒风卷着雪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疯狂抽打着厚重的防弹车窗,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
车厢内死寂。只有引擎的咆哮、风雪的嘶吼,以及陆沉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管家如同最沉默的幽灵,专注地盯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后视镜里反射出的眼神,冰冷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岩石,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时间在寒冷、痛苦和高度戒备中缓慢流逝。盘山路仿佛没有尽头,一圈又一圈,将人引向更深的山谷,也远离那座孤高的雪山堡垒。陆沉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对抗着身体不断发出的、要求彻底沉睡的哀鸣。他需要记住每一个转弯,每一处可能的参照物——即使明知这可能是徒劳。他需要评估管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即使对方如同机器般精准无误。
就在车辆驶入一段相对平首、但两侧峡谷更为深邃的路段时——
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黑色岩壁顶端传来!
声音未落,一道拖着橘红色尾焰的流影,如同死神的獠牙,从高处俯冲而下,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狠狠撞向疾驰中的G63!
RPG!
陆沉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致命警兆如同高压电流般贯穿全身!所有的疲惫、痛苦、眩晕在这一刻被彻底压垮!身体的本能反应甚至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右!!”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嘶吼,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左侧车门方向狠狠撞去!同时,左脚用尽全力,狠狠踹向驾驶座椅背!
管家在陆沉嘶吼出声的刹那,那张万年不变的石雕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愕!但他的反应同样快得惊人!几乎在陆沉踹中椅背的同时,他猛打方向盘!沉重的G63如同被巨力抽打的陀螺,庞大的车身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冰面声,狂暴地向右侧悬崖方向甩去!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左侧后方猛然炸响!
橘红色的火球瞬间膨胀!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G63刚刚完成甩尾的车身上!防弹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整辆车被巨大的力量掀得几乎离地!左侧后轮瞬间被爆炸的破片和气浪撕扯得变形!车窗玻璃虽然未被击穿,但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纹!
“吱嘎——!!!”
失控!彻底的失控!
失去平衡的钢铁巨兽在光滑的冰面上疯狂打滑、旋转!车头猛地撞向右侧深不见底的冰川峡谷边缘!坚硬的保险杠与覆盖着厚冰的岩石护栏剧烈摩擦,爆发出刺眼的火星和令人心悸的金属撕裂声!
“稳住!!”陆沉在剧烈的颠簸和旋转中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右侧车门,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冲着管家厉声咆哮,声音在爆炸的余波和金属的哀鸣中显得异常微弱。
管家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抓住剧烈抖动的方向盘,脚下疯狂地交替点刹和轰油,试图在光滑的冰面上重新夺回一丝对失控巨兽的控制!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被算计的暴怒!
然而,袭击并未停止!
“哒哒哒哒哒——!!!”
密集而精准的自动步枪点射声,如同死神的鼓点,从上方岩壁的不同位置骤然响起!子弹如同冰雹般泼洒而下!
“噗噗噗噗——!!!”
坚硬的防弹车身瞬间响起一片沉闷的撞击声!火星西溅!右侧还算完好的车窗玻璃在密集的打击下,裂纹疯狂蔓延!如同濒临破碎的冰面!
一发流弹“砰”地一声击穿了右侧后视镜,碎片飞溅!
“狙击手!压制!”陆沉在剧烈的颠簸中嘶吼,身体紧贴车门内侧,最大限度地减少暴露面积。他猛地拔出腋下枪套中的格洛克17手枪,动作迅捷如电!没有试图还击——在高速旋转失控的车内,在未知的狙击火力压制下,盲目开火等于自杀!
他的目标是管家!
“低头!”陆沉厉喝一声,枪口闪电般指向管家前方的风挡玻璃!
“砰!砰!砰!”
三声急促而精准的点射!子弹并非射向管家,而是狠狠轰击在布满蛛网裂纹的前挡风玻璃上!
“哗啦——!!!”
早己不堪重负的顶级防弹玻璃,在子弹的撞击点轰然碎裂出一个大洞!寒风裹挟着雪粒和刺鼻的硝烟味,如同冰刀般瞬间灌入车厢!
“冲出去!跳!”陆沉的声音因巨大的压力和缺氧而嘶哑变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指着那个碎裂的破洞!这是唯一的生路!留在车里,要么被失控的车辆带入万丈深渊,要么成为上方狙击手的活靶子!
管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挣扎,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脚将油门轰到底!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向右猛打方向盘!
失控的G63发出一声垂死的咆哮,车头在最后一刻猛地甩离悬崖边缘,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向左侧的黑色岩壁!
就在车头即将撞上岩壁的瞬间!
“走!!!”
陆沉和管家几乎同时发出怒吼!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前一后,从碎裂的前挡风玻璃破洞中猛地扑了出去!
“轰——!!!”
G63庞大的车身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岩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钢铁扭曲变形!引擎盖瞬间掀起!浓烟混合着泄漏的燃油气味冲天而起!
陆沉的身体在扑出车厢的瞬间,便蜷缩成一团,如同滚石般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陡坡上疯狂翻滚!天旋地转!冰冷的雪块、尖锐的碎石如同无数重拳砸在身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自己沉重的喘息、以及上方岩壁传来的、更加急促的枪声!
“噗!”
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右肩飞过,灼热的弹道气流瞬间撕裂了厚重的防寒服,在皮肤上留下火辣辣的焦痕!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肩头的雪粒!
剧痛!冰冷的剧痛!
但这剧痛反而如同强心针,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眩晕和虚弱!陆沉在翻滚中猛地伸手,五指如同钢爪般狠狠抠进冰冷的冻土和积雪中!强行止住了下坠的势头!他顺势滚入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后方,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灌入灼痛的肺部。
他迅速检查伤势。右肩火辣辣的疼,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他撕下内衬衣角,用牙咬着,迅速在伤口上方勒紧,进行紧急止血。动作迅捷、精准,带着特警特有的战场本能。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视战场。
前方十几米处,那辆价值不菲的钢铁巨兽己经彻底报废,浓烟滚滚,火光隐现。管家倒在更靠近岩壁的雪地里,似乎被甩出时撞到了岩石,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上方岩壁的枪声己经停了。风雪似乎更大了,能见度急剧下降。袭击者隐藏得很好,如同融入了黑色的岩石和风雪之中。
寂静。只有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陆沉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右肩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滚的痛楚。冷汗混合着雪水从额角滑落,流过苍白的脸颊。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
摊开掌心。那里,没有纸片,没有电子设备。只有几道深深的、被指甲掐出的血痕。以及,牢牢烙印在灵魂深处、如同用滚烫铁水浇铸而成的冰冷字符:
-17.7623°
-149.4187°
南太平洋。地狱之门。
这串坐标,不仅是他用“遗忘”换来的钥匙,更是此刻引来致命狙击的……催命符!
袭击者是谁?珊迪拉出尔反尔?林琛的疯狂报复?还是……那个坐标真正代表的“源头”,己经察觉到了窥探?
风雪呼啸,如同亡灵的恸哭。陆沉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眼中那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在寒冷、伤痛和死亡的阴影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归途,己成血途。而松针的根须,己牢牢扎入了名为“地狱坐标”的致命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