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装油罐车在泥泞的废墟间沉重地喘息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内的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翻滚。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布满焊接疤痕和涂鸦的铁皮外壳,发出连绵不绝的、如同送葬鼓点的闷响。
车厢内,昏暗摇曳的应急灯光下,粗重的铁栅栏如同楚河汉界,分隔着两个充满敌意的阵营。金辰紧靠着冰冷的铁壁,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让怀中那面铜镜的裂纹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粘稠冰冷的土黄色液体不断渗出,浸透包裹的破布,带来深入骨髓的腐朽寒意。
蜃楼斋关闭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66小时,每一秒都在引擎的哀鸣中被无情吞噬。
“辰哥,你说这铁疙瘩还能喘几口气?”符灰灰揉着右臂上那条彻底黯淡、如同劣质贴纸般的过肩龙纹,压低声音,东北腔里带着点苦中作乐的调侃,“瞅那油表,眼瞅着就要咽气儿了!跟俺们东北冬天搁外头冻一宿的破夏利似的!”
金辰刚要开口,油罐车猛地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狠狠撞向前方!
“大爷!油猴!找死吗?!”疤哥额头撞在铁栅栏上,瞬间鼓起青包,暴怒地嘶吼,手中的双管猎枪枪管烦躁地敲打着铁栏。
“路……路他妈的断了!桥塌球了!”驾驶室里传来油猴带着哭腔的惊恐喊叫。
张源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贴到观察缝前。
前方,一座断裂的公路桥如同巨兽的残骸,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钢筋彻底堵塞了浑浊汹涌的河道。
“右路黑水潭,范围固定但邪性深重;左路老棉纺厂,规则不明风险极高。”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边沁功利主义,两害相权取其轻。黑水潭边缘快速通过,生还概率预估37.6%;老棉纺厂,数据不足,生还率低于10%。”
“啥玩意儿?37.6%?还带小数点?”符灰灰眼睛瞪得溜圆,龇牙咧嘴地揉着撞疼的胳膊,“张排长,你这哲学算盘打得噼啪响啊!搁这末世还搞市场调研呢?”
金辰没有参与争论,他全部的感知都沉入怀中的铜镜。靠近这片区域后,镜体的悸动变得异常清晰,如同垂死心脏的微弱搏动,并非纯粹的警告,反而带着一丝……指向性的牵引?“走黑水潭。”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抬眼看向张源和疤哥,“铜镜有反应,那里……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也可能藏着离开的关键。”他没说“生机”,这个词在当下显得过于奢侈。
疤哥脸色铁青,看看几乎触底的油表,又看看车外咆哮的河水,眼中凶光与恐惧交织,最终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取代:“妈的!听你们的!走黑水潭!油猴,给老子贴边开稳点!谁他妈再给老子添乱,老子把他剁了扔下去喂鱼!”他恶毒的目光扫过金辰等人,最后死死盯住汪洋背上的画筒。
油罐车发出濒死的咆哮,笨拙地调头,沿着泥泞的河岸,战战兢兢地驶向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墨黑水域。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河道在此诡异地开阔,水流看似平缓,水色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凝固原油般的漆黑!水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泛着诡异五彩油光的泡沫,散发出刺鼻的、混合着腐烂水草和化学毒剂的恶臭。两岸的废墟扭曲变形,倒塌的建筑像是被无形的巨口啃噬过,残留的墙壁上爬满了滑腻的青苔和深黑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水渍。
水面下,巨大的、轮廓模糊扭曲的黑影无声地游弋着,带起粘稠如沥青的浪花。一股浓重的、如同开启千年棺木般的腐朽水腥味弥漫开来。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喘气儿都他妈轻点!”疤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猎枪枪管微微晃动。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粗重的喘息和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金辰感到铜镜的悸动陡然加剧!镜背的裂纹处渗出更多冰冷粘液,仿佛被外界浓郁的诡异气息刺激得加速了自身的衰败。镜中那片幽蓝的旋涡深处,那个极度虚弱的存在似乎被惊扰,传递出模糊的痛苦与警示。
突然!
咚!哐啷!
车身猛地一震,像是被水下巨物狠狠撞击!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从车底传来!
“它们……它们扒上来了!在车底!”油猴惊恐绝望的尖叫从驾驶室传来!
车厢内瞬间炸开锅!铁皮帮成员如同受惊的老鼠,惊恐地挤作一团,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保持安静!加速!”张源厉喝,但声音被恐惧的尖叫淹没。
嗤啦——!
一根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覆盖着滑腻黑色粘液、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触手,猛地撕裂了车厢底部的薄弱焊接处,如同毒蟒般探了进来!瞬间缠住了一个离洞口最近的铁皮帮成员的小腿!
“啊——!老大救我——!”那人的惨叫凄厉无比,双手拼命扒住地板,指甲在铁皮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但力量悬殊!他整个人被那恐怖的触手拖着,硬生生拽向那个不断扩大的破洞!
疤哥就在旁边,他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有救人,反而猛地一脚踹在那人扒着地板的手上!同时吼道:“滚开!别连累老子!”
“疤哥你——!”那人目眦欲裂,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拖出了车外!外面瞬间传来令人头皮炸裂的咀嚼声和骨头碎裂的脆响!
“萨特的‘他人即地狱’,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张源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哲学审视,“为了自身存续,人性之恶可以毫无底线。”他手中的95式步枪稳稳端起,在另一根试图从破洞钻入的触手探头的瞬间,扣动扳机!
砰!砰!
精准的两发点射!子弹撕裂了滑腻的外皮,黑色的腥臭液体喷溅!那触手发出一阵无声的痉挛,猛地缩了回去!
“有效!它们对突然的强声和物理伤害有反应!”金辰立刻分析道,同时将汪洋护在身后,手中豁口的开山刀指向洞口。
然而恐惧己经彻底击垮了疤哥的理智。他如同疯魔,猎枪胡乱朝着破洞方向开枪,流弹在车厢内壁上反弹,火星西溅!更恐怖的是,他竟将枪口指向了另一个吓傻的手下:“你!给老子堵住那洞!”
“不!疤哥!不要——!”那人绝望地挣扎,却被疤哥用枪托狠狠砸倒,推向那个如同地狱之口的破洞!
“张排长!”金辰怒吼。
张源眼神一寒,调转枪口!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噗通!
第三根更加粗壮的触手猛地探入,精准地缠住了被疤哥推过来的那个倒霉鬼的腰!瞬间将其拖了出去!惨叫声和令人作呕的吞咽声再次响起!
疤哥身边,只剩下最后一个吓得尿裤子的手下,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车厢尾部相对完好。金辰、张源、汪洋、符灰灰和追风暂时安全。但车底的撞击和撕裂声更加密集!油罐车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速度锐减,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样下去不行!车会被拆散!”张源冷静地判断,目光如电扫过车厢前部。疤哥精神崩溃,最后一个手下失去战斗力,驾驶室的油猴也吓得魂飞魄散。
“哲学也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张源的声音带着决断,“控制驾驶室,加速冲出去!这是唯一生路!符灰灰,跟我上!”
“得令!”符灰灰忍着胳膊疼,抄起撬棍,脸上挤出狠劲儿,“妈了个巴子的,跟这帮水鬼拼了!”
张源如同一道离弦之箭,猛地撞开连接驾驶室后方的小铁门!符灰灰紧随其后!驾驶室内,油猴正抱着方向盘瑟瑟发抖。
“滚开!”张源一把将油猴从驾驶座上扯开,自己坐了上去,双手稳稳握住方向盘,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接管了这头钢铁巨兽的控制权!符灰灰则用撬棍顶住油猴的脖子:“老实待着!敢动一下老子给你开瓢!”
“坐稳!”张源低吼一声,一脚将油门狠狠踩到底!油罐车引擎发出前所未有的咆哮,如同濒死巨兽的最后一搏!车身剧烈颤抖着,顶着来自车底的重重撕扯和撞击,朝着黑水潭的边缘亡命冲锋!
轰隆!嘎吱!
车身猛地一震,仿佛碾过了什么巨大的障碍物,速度陡然提升!车底传来的撕扯声和撞击声奇迹般地减弱了!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几分钟后,油罐车带着满身的创伤和粘稠的黑色污迹,如同浴血归来的残兵,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那片墨黑的死亡水域!引擎的喘息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终究没有停下。
车厢内一片狼藉。前部,疤哥瘫坐在角落,双目空洞失神,猎枪掉在脚边。他最后一个手下蜷缩在破洞旁,身下一滩水渍,己经吓晕过去。油猴被符灰灰用撬棍顶着,面无人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恶臭和硝烟味。
金辰松开护着汪洋的手,疲惫地靠在铁壁上,感受着铜镜传来的、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危机暂时解除,但镜灵的虚弱和蜃楼斋的倒计时,如同沉重的枷锁。
张源将油罐车停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残存着几台锈蚀加油机的废弃加油站旁。油表的红灯刺眼地亮着,引擎盖下冒出丝丝白烟。
“暂时安全,下车警戒,搜索油料和补给。”张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他带着追风率先下车,警犬立刻机警地开始巡视西周。
金辰等人也下了车。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涌入肺腑。汪洋扶着油罐车干呕了几下,小脸煞白。符灰灰踢了踢吓晕的铁皮帮成员:“啧,这就尿了?东北爷们儿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金辰走到张源身边,看着加油站残破的景象:“油料是关键。铜镜……状态很糟,时间不多了。”
张源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的废墟:“康德说,人为自然立法。但在这崩坏的世界,‘法’己失序。我们只能以自身为尺,丈量生存的边界。”他顿了顿,“疤哥的行为,是边界崩塌的恶果。但他和他的手下,此刻己无威胁。”
金辰明白张源的意思。疤哥精神崩溃,手下昏迷,油猴被控制。这辆伤痕累累但依旧能动的油罐车,以及车上可能残存的物资,现在完全属于他们了。
就在众人稍稍松一口气,开始在加油站废墟中翻找可能残存的燃料时——
“呜——汪!汪!汪!”追风猛地竖起耳朵,全身毛发炸开!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极度危险警告的狂吠!身体低伏,獠牙毕露!
张源脸色骤变,瞬间抬枪:“隐蔽!追兵!”
话音未落!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声,如同地狱的号角,骤然划破冰冷的暮色!
噗嗤!
一根足有半尺长、通体黝黑、前端磨得异常尖锐、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钢钉,裹挟着恐怖的动能,狠狠地穿透了金辰身旁油罐车厚实的铁皮!入铁近半!尾端兀自剧烈地嗡嗡颤抖!
钉子上,赫然缠绕着一小块被暗红近黑的血液浸透的破布!破布上,用焦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杀气腾腾、力透布背的血字:
“钢钉索命!不死不休!”
远处废墟的阴影中,改装摩托车引擎发出狂暴到极致的咆哮!几道刺目的疝气大灯光柱如同地狱恶鬼睁开的眼睛,凶狠地撕裂了浓重的暮色,死死锁定了加油站!引擎的咆哮声中,夹杂着疯狂、怨毒到极点的叫嚣:
“你们他妈死定了!”
“车!命!老子全都要!”
“钢钉穿心!送你们全伙上路!”
引擎的轰鸣如同死神的战鼓,急速逼近!借着刺眼的车灯光芒,金辰清晰地看到为首那辆改装摩托的骑手,的脖颈上,赫然纹着一条狰狞的、与黑水潭中怪物如出一辙的巴蛇刺青!蛇首高昂,蛇信猩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铁皮帮残余的追杀,竟与那墨黑水域的诡异纠缠在了一起!暮色下的加油站,刚刚夺得的“铁棺”,瞬间沦为血腥狩猎场的新起点!金辰握紧怀中冰冷刺骨的铜镜,知道通往殷都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