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新婚夜
意识是在一片灼热的剧痛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挣扎着浮出水面的。
浓烟呛入肺腑,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尖叫,还有……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赤红火光。沈妙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灼痛。
没有驾驶舱的仪表盘,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撕裂长空的机翼残骸。
入眼是刺目的、流动的红。
不是血,是丝绸。层层叠叠,繁复得令人窒息。金线绣成的鸾凤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缠裹在她身上,沉甸甸地压着,像一副华丽的棺椁。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甜腻的熏香,混杂着一种木头和灰尘的陈腐气味,与她记忆里硝烟和航空燃油的味道格格不入。
这是……哪儿?
她试图抬手,指尖触碰到冰凉滑腻的锦缎。头撕裂般地疼,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里冲撞、爆炸:无影灯下冷静的持刀、枪械冰冷的触感、加密通讯的滴答声、爆炸的气浪……一个清晰的核心锚点沉甸甸地定在那里:沈妙,二十八岁,华国顶尖战地外科医生兼代号“夜莺”的秘密特工。最后一次任务,护送代号“潘多拉”的绝密样本,运输机遭遇不明攻击,引擎起火,失控坠向茫茫海域……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片令人窒息的红色,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身体的本能快于混乱的思绪。肌肉在嫁衣下瞬间绷紧,感官被提升到极限。视线锐利地扫过这间陌生的“牢笼”:描金雕花的拔步床、摇曳的红烛、墙壁上模糊不清的仕女图、紧闭的雕花木门……典型的、她只在博物馆和历史剧里见过的——古代婚房。
穿越?这个词荒谬地跳进脑海,带着冰冷的现实感。
就在这时,眼前那流动的、令人窒息的红色帘幕被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苍白的手掀开了。
光线涌入,晃得沈妙下意识眯了眯眼。
一张脸映入她的瞳孔深处。
年轻,极其年轻。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上好的薄胎瓷,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五官却生得极好,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首,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下颌线条清晰利落。本该是俊美无俦的面容,却被一种浓重的、挥之不散的病气笼罩着。他的眼睫很长,此刻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色,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穿着一身同样繁复的大红喜服,金线绣着龙纹,但那喜庆的颜色非但没有带来生气,反而衬得他面如金纸,仿佛这身喜服下一刻就要把他单薄的身躯彻底压垮。
这就是她的……新郎?
念头刚起,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王……” 一个模糊的音节刚溢出唇缝,变故陡生!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爆发出来,如同破败的风箱被强行拉扯。年轻男人的身体瞬间佝偻下去,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王爷!” “王爷您怎么样?” 压抑的惊呼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沈妙这才惊觉,这间看似只有两人的新房角落,竟无声侍立着好几个人!一个穿着深色管家服、面容焦灼的老者,两个低眉顺眼、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丫鬟,还有一个挎着药箱、山羊胡须微微颤抖的老者,显然是府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剧烈咳嗽的新郎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新郎——靖王萧玦,咳得几乎喘不上气,他猛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一方素白的丝帕,死死捂住嘴。然而,那剧烈的咳势岂是一方薄帕能阻挡的?
“噗!”
沉闷的一声。
刺目的鲜红,如同骤然绽放的毒罂粟,瞬间在白帕上洇开一大片。那红色过于浓烈,过于纯粹,在烛光下甚至带着一种妖异的亮泽。几滴温热的液体,随着他无法抑制的咳喘,飞溅出来,不偏不倚,落在沈妙垂在膝上、同样鲜红的嫁衣袖口。
几点猩红,在光滑的锦缎上晕开,像雪地里骤然滴落的朱砂。
空气凝固了。压抑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每一个角落。老管家秦伯的手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丫鬟们死死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府医张太医更是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额上渗出冷汗,一副束手无策、听天由命的模样。王爷这病……太医署早己断言药石罔效,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沈妙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几点溅在自己嫁衣上的血渍上。
鲜亮。
太鲜亮了。
这颜色……不对劲。作为战地医生,她见过太多太多的血。动脉血是鲜红,静脉血是暗红,氧化后是褐色……但眼前这几点,红得太过纯粹,太过“新鲜”,甚至……带着一种人工颜料般的质感?与萧玦此刻苍白如鬼的面色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几乎是出于顶尖医者的本能,身体快于思考。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沈妙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萧玦那只刚刚放下染血帕子、尚在微微颤抖的手腕!
她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弱女。
指尖触碰到他腕间冰凉滑腻的皮肤,瞬间感知到了那急促紊乱的脉搏。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脉象虚浮无力,细若游丝,时断时续,确实是油尽灯枯、病入膏肓之兆。任何一位中医搭上此脉,恐怕都会摇头叹息。
但沈妙那双在无数生死边缘淬炼过的眼眸,瞳孔却骤然缩紧!
不对!
在那浮于表面的、濒死般的虚弱脉象之下,指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搏动!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河,被层层淤泥覆盖,却依旧执着地奔涌着。这绝不是真正濒死之人该有的脉象!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扭曲后的伪装?
她的指腹微微用力,几乎要嵌进他的腕骨,试图捕捉那丝转瞬即逝的“生机”。
就在这时,一首剧烈咳嗽、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的靖王萧玦,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一首低垂、被浓密眼睫覆盖的眸子,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向沈妙这边倾倒下来,带着一股清冷的药草气息。
“王…王爷晕过去了!” 秦伯失声惊呼。
“快!快扶住王爷!” 张太医也慌了神。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搀扶。
沈妙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托住了萧玦倾倒的上半身。他的重量很轻,隔着层层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份病态的瘦削。冰凉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混乱中,她的目光却越过萧玦苍白俊美却紧闭双眼的侧脸,再次落回自己嫁衣袖口上那几点刺目的猩红上。
触目惊心。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脉搏的触感——表面的死气沉沉,与深藏的、汹涌的暗流。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混合着坠机时的轰鸣余音、穿越的荒谬感,以及眼前这诡异莫测的病弱王爷和他咳出的“血”。
红烛高烧,映照着满室刺目的红,和那张近在咫尺、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俊颜。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熏香、药草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血腥味掩盖的、极其淡薄的……铁锈般的异样气息?
沈妙抱着怀中这具冰冷沉重的“病体”,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萧玦那冰凉滑腻的腕骨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缠上她的心脏:
这病,不对。
这血,更不对。
这靖王府的新婚夜……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血色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