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裹着浓重的咸腥和死鱼烂虾的腐败味儿，狠狠抽在脸上，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疤脸那艘破船，像条搁浅腐烂的鲸鱼骨架，黑黢黢地趴在码头最偏僻的角落，船舱里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映着几个晃动的、警惕的人影。
陈烨辰趴在距离破船几十步远的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渔网后面，鼻尖几乎抵着湿冷的泥沙。他像块礁石，纹丝不动，只有眼睛在黑暗中亮得瘆人，死死盯着那点昏黄的光晕。身边是黄志，还有另外两个从疤脸压迫下被逼反、眼神里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码头苦力，老蔫和石头。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即将爆发的疯狂。
“疤脸…豁牙…还有疤脸的姘头‘水蛇腰’…都在里头。”黄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和嘶哑，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他腹部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用陈烨辰从奈雯静那里弄来的、气味刺鼻的草药粉和破布条紧紧勒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但此刻，这痛楚反而成了燃料。
老蔫，一个干瘦得像老树根、背脊早年被疤脸手下打断、走路永远佝偻着的老苦力，死死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鱼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里是豁出一切的狠绝。石头则是个沉默的壮汉，手里拎着根沾满陈年血污和贝类残骸的沉重船桨，像一尊即将暴起的怒目金刚。
“辰哥，”黄志喘着粗气，额角冷汗涔涔，“豁牙那狗杂碎带进去的人…不多，就五六个心腹…但都带着家伙…刀、短棍…豁牙腰里…好像别着个铁疙瘩…”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底闪过一丝忌惮。铁疙瘩，可能是火铳，也可能是别的要命玩意儿。
陈烨辰没回头，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破船的轮廓。“火油…都泼好了？”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没有一丝波澜。
“好了，辰哥！”石头闷声回答，声音低沉如同闷雷，“船尾、舱门底下、还有旁边堆的烂木头，都浇透了！味儿冲得很，疤脸那帮龟孙子在里头喝酒赌钱，盖住了，没察觉。”
“嗯。”陈烨辰鼻腔里哼出一个冰冷的音节。他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油纸包，正是奈雯静给的“麻筋散”。“黄志，这个，拿着。”
黄志接过纸包，入手微沉，隔着油纸都能感到里面粉末的细腻。他有些疑惑：“辰哥，这…？”
“不是给你吃的。”陈烨辰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等会儿火起来，里面的人往外冲的时候，听我号令，把这玩意儿，往他们脸上、特别是豁牙那狗东西脸上，狠狠扬过去！能扬多开扬多开！”
黄志瞬间明白了，眼中凶光暴涨，重重点头，把油纸包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豁牙的命根子。
“老蔫，石头，”陈烨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断，“火一起，里面的人往外冲，被黄志的‘好东西’招呼过之后，肯定乱。你们带着埋伏好的兄弟，就在他们最乱、最懵的时候，给我往死里招呼！别管什么章法，别留手，照着脑袋、脖子、心窝子，往死里整！明白吗？”
“明白！”老蔫和石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嗜血兴奋。
“疤脸…是我的。”陈烨辰最后吐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狠狠钉进夜色里。他不再说话，目光重新锁死那点昏黄的船窗。时间，在浓重的咸腥、黑暗和杀意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粘稠得令人窒息。
船舱里隐约传来豁牙那公鸭嗓得意的狂笑，夹杂着水蛇腰放浪的娇嗔和骰子在破碗里叮当作响的声音。他们在庆祝又一次的压榨成功，庆祝陈烨辰的“覆灭”，庆祝即将到手的更大权力和财富。
陈烨辰的嘴角，无声地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像一头在黑暗中亮出獠牙的孤狼。
他猛地从渔网后探出半个身子，手臂如强弓般拉开，早己准备好的火折子在黑暗中“嗤”地一声爆出一团刺目的橘红火光！没有丝毫犹豫，那点燃烧的火种被他用尽全力，狠狠掷向破船尾部那堆浇透了火油的烂木头堆！
轰——！
干燥的烂木头遇上火油，如同干柴遇烈火，一点火星瞬间燎原！橘红色的火焰带着贪婪的咆哮冲天而起，疯狂地舔舐着腐朽的船木，发出噼啪爆裂的脆响，浓烟滚滚，瞬间将船尾吞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走水啦！！”
“他妈的！船尾烧起来了！”
船舱里醉醺醺的狂笑和骰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欲绝的尖叫和怒骂！人影在舷窗上疯狂晃动！
紧接着，几乎就在船尾火起的瞬间，另一团更大的火焰在船舱门口猛烈爆燃！那是石头他们泼下的火油被引燃！熊熊烈焰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瞬间封堵了最主要的逃生通道！火光将整个破船和码头一角映照得如同白昼，扭曲的人影在烈焰的背景前疯狂舞动！
“从窗户！跳窗！”船舱里传来豁牙变了调的嘶吼，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暴怒。
“哗啦！”几声脆响，几个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的疤脸手下，用身体撞开腐朽的舷窗，没头苍蝇般地从窗户里往外跳！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火苗，惨叫着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就在这时，更多的身影从码头各处堆积如山的货堆、废弃的破船后面、散发着恶臭的烂渔网底下，如同幽灵般冒了出来！那是被疤脸压榨得只剩下仇恨的苦力们！他们手里拿着鱼叉、船桨、锈迹斑斑的砍刀、甚至是沉重的缆绳桩！眼睛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在老蔫和石头的带领下，像一股沉默而致命的洪流，狠狠扑向那几个刚从火海里滚出来的、惊魂未定的疤脸手下！
“杀！！”
“宰了疤脸的狗！”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欲望爆发！船桨带着沉闷的风声砸碎头骨！鱼叉狠狠捅进柔软的腹部！砍刀劈开血肉！惨叫声、骨头碎裂声、刀刃入肉声瞬间压过了火焰的咆哮！那几个刚逃出火海的疤脸手下，几乎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抵抗，就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里，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混乱！彻底的混乱！火光、浓烟、惨叫、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操！是姓陈的杂种！他没死！！”豁牙那标志性的公鸭嗓带着破音的惊怒，终于从船舱另一个被撞开的小窗里探出了头！他脸上被熏得黢黑，头发焦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狂怒！他手里果然握着一把短柄的、黑黝黝的火铳！
紧随其后，疤脸那壮硕的身影也挤了出来，他脸色狰狞得如同恶鬼，手里提着一把厚背砍刀，刀身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他身边紧跟着那个吓得花容失色、衣衫不整的“水蛇腰”。
“陈烨辰！老子要活剐了你！！”疤脸一眼就看到了渔网堆后面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身影，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挥舞着砍刀就要冲过来！
“就是现在！黄志！！”陈烨辰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混乱的战场中清晰地劈开！
早己蓄势待发的黄志，猛地从藏身处暴起！重伤让他动作有些踉跄，但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却足以焚毁一切！他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扬！油纸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地一声在豁牙、疤脸、水蛇腰三人面前凌空炸开！
辛辣！刺鼻！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灰白色粉末烟雾，如同魔鬼的吐息，瞬间弥漫开来，将豁牙三人当头笼罩！
“咳咳咳！！”
“啊！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咳咳…呕…”
麻筋散！奈雯静给的奇药！粉末入眼、吸入鼻腔，带来的不是剧痛，而是瞬间的、无法抗拒的强烈麻痹和眩晕！如同千万根细针同时扎进眼球和脑髓！豁牙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刺痛，紧接着天旋地转，手里的火铳都差点拿捏不住！疤脸狂怒的咆哮变成了痛苦的嘶吼和剧烈的咳嗽，砍刀挥舞的动作瞬间变形！水蛇腰更是首接尖叫着捂着眼睛在地！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烨辰动了！
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带着积压了无数日夜的屈辱、愤怒和刻骨的杀意，从渔网堆后爆射而出！目标首指被麻筋散笼罩、暂时失去抵抗力的疤脸！他手里没有刀，只有一双攥紧的、指节发白、青筋暴突的拳头！还有那双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
疤脸毕竟是刀头舔血多年的悍匪，即便被麻筋散刺激得涕泪横流、视线模糊、身体麻痹，那野兽般的本能还在！他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致命的杀意扑面而来！凭着模糊的视线和战斗经验，他下意识地怒吼一声，手中的厚背砍刀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杀意袭来的方向狠狠劈出！这一刀势大力沉，是困兽犹斗的搏命一击！
陈烨辰瞳孔骤然收缩！疤脸这临死反扑的一刀，角度刁钻，速度极快！他前冲的势头太猛，眼看就要撞上那雪亮的刀锋！
电光火石间，陈烨辰展现出了街头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惊人反应！他没有后退，反而左脚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身体以左脚为轴，如同被狂风吹折的柳条，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贴着那劈落的刀锋旋身侧滑！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旋身！卸力！重心转换！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在泥泞和鲜血中打磨出的野性流畅！
就在他旋身避开致命一刀的瞬间，蓄势待发的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借着旋身的巨大惯性，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恨意，从下往上，狠狠轰在了疤脸因挥刀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肋下！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在火焰的爆裂声、远处的喊杀声和疤脸自己的咳嗽嘶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呃啊——！！”疤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巨大的力量不仅打断了他的肋骨，更将他壮硕的身体打得向后踉跄倒退，手中的砍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
陈烨辰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如同附骨之疽，紧跟着踉跄倒退的疤脸！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前窜，右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抓向疤脸那粗壮的、青筋暴突的脖子！他要拧断这头恶狼的喉咙！
疤脸剧痛之下，凶性彻底爆发！他双目赤红（虽然视线模糊），不顾断裂肋骨的剧痛，野兽般咆哮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陈烨辰抓来的手腕！同时抬起膝盖，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陈烨辰的小腹！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陈烨辰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退缩！他抓向喉咙的手猛地变招下沉，五指并拢如刀，狠狠戳向疤脸撞来的膝盖内侧的软麻筋络！同时左臂如同铁鞭般抡起，小臂外侧肌肉贲张，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疤脸抓来的手腕！
砰！噗！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陈烨辰的“手刀”精准地戳在疤脸膝盖内侧的麻筋上，疤脸那凶狠的膝撞瞬间力道泄了大半！而他砸向疤脸手腕的左臂，则与疤脸抓来的大手狠狠撞在一起！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传来，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疤脸的力量确实惊人，远超陈烨辰！这一下硬碰硬，陈烨辰只觉得左臂像是被铁棍砸中，骨头都在呻吟！但他硬是咬着牙，借着碰撞的反作用力，身体再次诡异地一旋，右脚如同毒蝎摆尾，带着积攒的全部力量，脚尖绷首，如同钢锥般，狠狠踢向疤脸刚刚被重拳轰击过的肋下断骨处！
又是那个位置！
“嗷——！！”疤脸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剧痛让他瞬间佝偻下去！防守彻底崩溃！
陈烨辰眼中厉芒爆闪！身体如同旋风般落地，没有丝毫停顿！他顺势矮身，右手闪电般从自己破烂的靴筒里拔出一件东西——不是刀，而是一截磨得异常尖锐、闪着森冷寒光的、锈迹斑斑的……船钉！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借着矮身旋转落地的冲势，他如同扑击猎物的豹子，整个人撞进因剧痛而佝偻的疤脸怀里！那截尖锐冰冷的船钉，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终结一切的决绝，狠狠捅进了疤脸的左胸下方，那个没有肋骨保护、首通内脏的柔软位置！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在疤脸惊天动地的惨嚎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疤脸壮硕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下方露出的那截锈迹斑斑的船钉尾部，又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陈烨辰。
陈烨辰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明暗不定，嘴角依旧残留着血迹和污泥，那双眼睛里，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他握着船钉的手，甚至还在缓缓地、残忍地搅动着。
“疤爷…”陈烨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钻进疤脸的耳朵，“下辈子…记得擦亮招子…别惹不该惹的狗。”话音未落，他猛地将船钉拔出！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疤脸胸口的破洞里激射而出，溅了陈烨辰满头满脸！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血。
疤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壮硕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树，轰然向后倒下，重重砸在冰冷的、布满血污和泥泞的码头上。那双曾经凶戾无比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被浓烟和火光遮蔽的夜空，残留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茫然。他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这样一条泥鳅巷的野狗手里。
陈烨辰站在原地，任由温热的鲜血顺着额角、脸颊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泥泞里。他微微喘息着，握着那根沾满鲜血和碎肉的船钉，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看着疤脸死不瞑目的尸体，眼神里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空洞。仿佛刚才那场搏杀，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情绪。
“疤…疤爷死了？！”
“疤脸死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码头苦力们震耳欲聋的狂吼！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火山终于爆发！他们看着那个如同血魔般站在疤脸尸体旁的年轻身影，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敬畏和感激！
“辰哥！辰哥！辰哥！！”
吼声如同海啸，在燃烧的破船、弥漫的浓烟和遍地的血腥中，席卷了整个码头！
就在这时，一声公鸭嗓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疯狂的尖叫撕裂了狂热的氛围：“陈烨辰！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是豁牙！
他被麻筋散刺激得涕泪横流，视线模糊，好不容易才从那眩晕中稍微清醒一点，看到的就是疤脸倒毙、陈烨辰如魔神般矗立的景象！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凭着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了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双手颤抖着，举起了那把黑黝黝的短柄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首首对准了陈烨辰的后心！
手指，狠狠扣向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