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茶会”的余热尚未散去,成功的喜悦与对顾茗暗中相助的复杂情绪交织在晓晓心头。但茶坊的运转不会停歇,“芒种”茶会的筹备紧锣密鼓地提上了日程。这一次,晓晓吸取了教训,提前拉着薇薇和沈清然,在后院开了个小型“复盘+策划会”。
午后阳光正好,紫藤花架下光影斑驳。石桌上摊着几张写满字的纸,是晓晓根据上次教训整理的“活动流程SOP(标准作业程序)初稿”和“应急预案清单”,虽然稚嫩,但看得出用了心。
“薇薇,这次首播引流要提前预热,把预约规则和人数上限说清楚,不能再放人进来了!”
“明白!设置好门槛!保证体验!”
“沈先生,”晓晓转向沈清然,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欲和毫不掩饰的敬佩,“您上次提到的‘芒种煮梅’习俗,还有结合黄梅雨季的‘祛湿健脾’茶方,能不能再详细讲讲?我想把它作为我们‘芒种茶会’的核心文化点!”
沈清然微笑着点头,拿起石桌上一个青瓷小碟,里面是几颗晓晓特意准备的、色泽的盐渍青梅:“当然。芒种时节,江南有‘煮梅’习俗,一来梅子此时成熟,二来青梅酸性收敛,可生津止渴,解暑祛湿。古人常以青梅入茶,或煎煮成梅汤。”他拿起一颗青梅,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声音温和清朗,如同潺潺溪流。
“我们可以选择几款性味平和的茶底,如陈年普洱、或微发酵的乌龙,取其温润醇厚,既能中和青梅之酸,又能健脾养胃。再辅以少量陈皮、薏米,增强祛湿之效。”沈清然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蘸了点茶水,在石桌上勾勒着茶方的配比,“茶席布置上,可用新鲜艾草、菖蒲驱虫避秽,再点缀几枝青涩的梅枝,呼应时节……”
晓晓听得全神贯注,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杏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清然,那专注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如饥似渴的吸收。她时而点头,时而飞快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着,偶尔遇到不懂的术语,立刻发问,语气里是满满的信任和依赖:“沈先生,这个陈皮年份有讲究吗?”“薏米需要提前炒制吗?”“梅子的用量会不会抢了茶味?”每一个问题都得到沈清然耐心细致的解答。
两人一个认真讲解,一个专注聆听,气氛融洽而专注,仿佛自成一个旁人难以介入的气场。薇薇在旁边看看晓晓那副“迷妹”样,又看看沈清然温润如玉的侧脸,摸着下巴,笑得一脸暧昧。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前厅的门帘被“唰”地一声撩开,带着一股无形的、微凉的穿堂风。
顾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没穿正式的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纽扣,袖口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在小臂处。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步履沉稳地走进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扫过石桌旁那过于“和谐”的两人组——晓晓几乎半个身子都倾向沈清然,眼神亮得惊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对方说话,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顾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抿紧,下颌线似乎也绷紧了一瞬。一股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神经末梢。这种专注的、带着崇拜的眼神……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对着他时,她要么是炸毛的刺猬,要么是警惕的小鹿,要么是强撑的倔强。
“咳。”顾茗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晓晓这才猛地回神,看到顾茗,条件反射般地坐首了身体,脸上那专注崇拜的表情瞬间收敛,换上了一丝警惕和公事公办的疏离:“顾总?您有事?”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记录的小本子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怕被他窥探到什么。
沈清然也停止了讲解,温和地看向顾茗,微微颔首致意:“顾先生。”
顾茗的目光在沈清然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冷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随即移开目光,落在晓晓脸上,语气是一贯的冷硬公事化:“关于上次‘小满茶会’的财务简报。”
他走到石桌前,将平板电脑放在晓晓面前,屏幕上是一份极其详尽、数据清晰的表格。“成本支出、收入明细、毛利率、活动ROI(投资回报率)分析,都在这里。”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精准地点出几个关键数据,“场地布置费用占比过高,物料损耗率超标,人力成本(包括你未计算在内的个人时间成本)没有合理分摊。利润空间,比你们预期的低了17.8个百分点。”
冰冷的数字,精准的剖析,瞬间将晓晓从刚才沉浸在茶文化中的美好氛围里拉回了残酷的商业现实。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刺眼的百分比和红色的负号,小脸垮了下来,刚才面对沈清然时的神采飞扬消失无踪,只剩下被戳破幻想的沮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我……我会注意的。”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干巴巴的。
“注意?”顾茗的眉峰微挑,语气带着惯有的犀利,“数据不会因为你的‘注意’而改变。需要的是调整策略和控制细节。比如,”他目光扫过石桌上沈清然画的那个茶方配比草图,“这些‘文化附加值’的物料成本,如何在定价中体现?如何在宣传中转化为客户愿意支付的价值?不是光靠情怀就能支撑的。”
他看似在对着晓晓说话,但字字句句,都像有意无意地插入了晓晓和沈清然之间那和谐专注的“学术交流”氛围中。晓晓被说得哑口无言,又气又恼,却又无法反驳。
沈清然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茗没给他机会。
“另外,”顾茗话锋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沈清然手边那本摊开的、明显是私人藏书的古籍,“沈先生无偿提供的专业咨询,虽然未计入成本,但其价值无法量化。长期来看,这种模式不可持续。贵坊需要考虑建立更稳定的专业顾问机制,或者……”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晓晓脸上,带着一丝深意,“提升自身核心人员的专业素养,减少对外部无偿支持的依赖。”
这话,表面上是给晓晓的经营建议,但听在晓晓耳中,却莫名地刺耳,仿佛在指责她过度依赖沈清然。她的小脸涨红了,想反驳,却被顾茗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顾茗从助理(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手中接过一个设计简约、印着某知名五星酒店LOGO的精致纸袋,放在了石桌上,正好压在沈清然那张茶方草图的旁边。
“溪畔花园酒店的点心主厨新研发的几款中式茶点样品,口味清淡,外形雅致。”顾茗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作为‘观察期合作伙伴’,提供给你们做‘芒种茶会’的备选参考。希望下次的财务简报,利润率能有所提升。”
说完,他不再看晓晓的反应,也不再看沈清然,目光扫过趴在花架下、正慵懒地伸着懒腰的茶包。他动作极其自然地,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裤袋里掏出一小包冻干,精准地丢在了茶包的猫窝旁边。然后,转身,带着助理,如同来时一样突兀地离开了后院。
留下石桌旁心思各异的三个人,和一袋散发着高级酒店气息的点心,以及茶包欢快奔向冻干的“喵呜”声。
晓晓看着那袋点心,又看看被顾茗打断的、沈清然画的茶方草图,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顾茗的话像冰锥,戳破了她暂时的美好幻想,把她拉回现实。可他那看似公事公办、实则处处透着挑剔和“打扰”的行为,又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烦躁。
“哇哦!”薇薇最先打破沉默,她拿起那袋精致的点心,夸张地嗅了嗅,“米其林级别的茶点样品?冰山总裁这‘观察’得可真够细致入微的!连点心都替你尝过了?” 她促狭地用胳膊肘碰了碰还在发懵的晓晓,压低声音,挤眉弄眼,“看见没?刚才沈老师给你讲茶方的时候,某人那眼神,啧啧,跟冰刀子似的!还特意打断!还送点心!还投喂茶包!晓晓,这醋意……都快溢出茗香巷了!他绝对是在意你跟沈老师走得太近了!”
“胡说什么呢薇薇!”晓晓的脸瞬间爆红,像煮熟的虾子,又羞又恼地瞪了闺蜜一眼,“他那是资本家职业病!看不得人闲着!就喜欢挑刺!送点心……那……那是商业贿赂!想让我们选他们酒店的供应商!”她语无伦次地反驳,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沈清然看着晓晓羞恼的样子,又看看那袋精致的点心,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温和,只是端起自己那杯早己凉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了然的笑意。
顾茗的频繁出现,那精准却又刻意的“打扰”,那看似冷漠实则处处彰显存在的举动……如同在平静的后院投下了一颗石子。醋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觉,却己悄然弥漫开来,被旁观者敏锐地捕捉。而迟钝的小茶娘,还在努力地将这一切归结为“资本家的职业病”。这场围绕着茶香、守护与悄然滋生的情愫的棋局,变得更加微妙而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