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阳谷县的青瓦顶时,武植蹲在县衙后巷的槐树上,树皮蹭得手背发疼。
他盯着刘通判院子里的灯笼——那盏豆油灯芯晃了三晃,终于灭了,窗纸后人影晃动两下,传来脱靴的闷响。
他翻身落地,靴底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半分声响。
这是前世当侦察兵时练的本事,穿越后第一次用在这种地方。
指节叩了叩窗棂,里面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谁?"
"刘大人,武植。"武植压低声音,指尖摸到腰间的铁锤——不是防刘通判,是防院外巡夜的衙役。
窗"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刘通判探出头,月光正照在他稀疏的头顶上:"大郎?
你...你怎的半夜来这?"
武植往门里挤了半步,刘通判下意识后退,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瓷片碎裂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武植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帖子:"今早我那挑货担的老周叔从东平府回来,说高衙内这两日要往阳谷县收田庄。"
刘通判的喉结动了动。
高衙内是高俅的侄子,在东京城强抢民女都能压下去的主儿,阳谷县这种小地方,他要真来...
"您昨日坐轿回衙时,轿帘漏出半卷青缎。"武植盯着刘通判发白的嘴唇,"西门庆送的礼单,对吧?"
刘通判的手扶住桌角,指节泛青:"大郎你...你莫要胡说!"
"我胡说?"武植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前日王婆去西门府,出来时袖里鼓鼓囊囊。
我让刘二跟着,见她塞给门房两吊钱——不是打听消息,是替西门庆打听您的口风。"他往前凑了凑,"高衙内要收的田庄,有三成在西门庆名下。
您说,要是他查账时发现...阳谷县的赋税少了三成?"
刘通判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官服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
他突然抓住武植的手腕:"大郎,你...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西门庆往知县大人宅里送的礼单。"武植抽回手,"您今夜翻账册,明日我来取。"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您若不肯——等高衙内的鞭子抽到您背上时,可别怪我没提醒。"
门"砰"地关上,武植摸了摸腰间的铁锤,金属凉意透过粗布衫渗进皮肤。
后巷的狗突然叫起来,他缩进阴影里,看着两个巡夜的衙役提着灯笼晃过去,灯笼上"阳谷县"三个字被风吹得一明一暗。
第二日晌午,武植的炊饼摊前围了群妇人。
王婆摇着蒲扇挤进来,油光水滑的鬓角沾着片槐树叶:"大郎啊,昨日见你往县衙去了?"
武植揉面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笑得憨厚:"王干娘这是查我行踪呢?"他把刚烙好的炊饼塞进竹篾筐,"前日我去张屠户家买肉,见他往知县宅里送了半扇猪——您说,这猪是给知县大人改善伙食,还是给账上添斤两?"
王婆的蒲扇停在半空,眼睛眯成条缝:"大郎这是...有话要说?"
"我能有啥话?"武植弯腰收拾面盆,声音闷在案板下,"就是前日在茶棚听人说,东京御史台最近爱查地方账册。
要是有人能把礼单、账册这些东西...悄悄递上去..."他首起腰,冲王婆挤了挤眼,"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钱。"
王婆的手指绞着袖口的金线,金簪子在太阳下闪了闪。
她突然拍了下大腿:"哎哟我那老寒腿又犯了!"说着转身就走,蒲扇摇得生风,槐树叶从鬓角掉下来,她也没捡。
武植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低头把最后个炊饼放进筐里。
筐底压着块碎瓷片——是昨夜刘通判撞翻的茶盏,他临走时捡的。
当夜起了风。
武植蹲在院墙上,望着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
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老鼠啃墙根,又比老鼠重些。
他摸出腰间的铁锤,指腹蹭过锤头的凹痕——这是前世训练时砸出来的,现在倒成了趁手的家伙。
"轻点!"有人压低声音,"把油泼在柴房,点着就跑!"
武植从墙上跳下来,落地时带起阵风。
三个黑影在柴房边僵住,中间那个瘦高个正是胡三,手里还提着油葫芦。
"胡三兄弟,夜里凉快啊?"武植晃了晃铁锤,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锤头上泛着冷光。
胡三的油葫芦"当啷"掉在地上,油泼了满地,混着他的尿骚味。
他"噗通"跪下:"大郎哥!
我...我就是来借个火!"
"借火?"武植用锤柄挑起胡三的下巴,"你这油葫芦里装的是水?"他蹲下来,和胡三平视,"你要是再敢动我家一根柴火,我就把你捆到县衙门口,告诉全城百姓——西门大官人派你来烧良民房子。"他拍了拍胡三的脸,"到时候知县大人为了撇清,说不定得砍你一条腿。"
胡三的鼻涕泡都吓出来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大郎哥饶命!"
武植站起来,冲墙根努了努嘴:"滚吧。"两个手下连拉带拽拖起胡三,跑的时候撞翻了菜坛子,碎瓷片在地上滚出老远。
"大郎。"
身后传来轻唤,武植转身,见潘金莲站在堂屋门口,手里端着碗姜茶。
她头发用布随意扎着,月光下能看见耳后沾的面粉:"我听见动静了。"
武植接过茶碗,姜味呛得他眯了眯眼:"你怎的还没睡?"
"我要是睡了,谁给你留门?"潘金莲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我今日去西门府卖花了。"
武植的手顿住:"你...你去那做什么?"
"我扮成卖花的阿姐,混进后园。"潘金莲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我听见西门庆跟管家说,要写状纸告你私通梁山贼寇。"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他们说明日就让王婆去县衙递状子。"
武植笑了,把茶碗放在石桌上,茶盏碰出清脆的响:"来得好。"他捏了捏她的手,"明跟着我去摊子,我有话要讲。"
第二日清晨,炊饼摊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武植站在条凳上,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纸:"各位乡邻!
我武植昨日得了份状纸,说是要告我私通梁山!"他提高声音,"可这状纸上写的'证据',是西门大官人去年往知县宅里送的三十车粮——各位说,这粮是给梁山的,还是给知县大人填腰包的?"
人群里炸开了锅。
卖菜的张婶子叉着腰喊:"我就说西门家的粮船总往县衙后巷走!"打铁的李二举着铁锤:"告他!
告他们官商勾结!"
刘通判的官轿停在街尾,轿帘掀开条缝。
他望着人群里晃动的脑袋,摸了摸怀里的账册副本——是昨夜他翻了半宿库房,从积灰的账本里撕下来的。
风卷着人声灌进轿帘,他咬了咬牙,对轿夫说:"去大郎家。"
暮色再次漫上屋檐时,武植蹲在院墙上,手里捏着本账册。
月光照在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条蛇,爬满了西门庆的名字。
他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刘通判的官靴,"咯噔咯噔"踩着青石板。
"大郎。"刘通判的声音带着颤,"这是西门庆近三年的进项...和往县衙送的礼单。"
武植接过账册,指尖划过页脚的墨迹。
远处传来打更声,"咚——"的一声,惊起几只乌鸦。
他望着城南的官道,那里扬起一片尘土——是武松的挑盐担子,该到了。
"刘大人,辛苦你了。"武植把账册递给等在树下的潘金莲,她接过时冲他笑了笑,月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亮得晃眼。
他望着西门府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风掀起他的衣角,腰间的铁锤贴着皮肉发烫,像团要烧起来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