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屋檐,阳谷县衙前的空地上便挤得水泄不通。
武植站在粮仓前的青石台阶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百姓。
有拄着拐杖的老妇,有攥着破碗的孩童,还有光着脚的汉子——他们的眼睛都亮着,像久旱的田埂盼着雨。
门房老张头刚用铁钎撬开最后一道锁,粮袋上的封条"刺啦"一声撕开,混着麦香的风卷起来,人群里立刻响起抽鼻子的声音。
"大郎爷!"王婆挤到最前头,枯瘦的手抚过粮袋上的朱印,眼泪"啪嗒"砸在麻布里,"十年前县太爷放粮,这封条还是我家那口子盖的。
他走那天说,要是哪天阳谷的官能把粮真正分到百姓嘴里......"她哽住,抬手抹了把脸,"您让他的话,圆了。"
武植弯腰抓起一把麦粒,金黄的颗粒从指缝漏下,落在他粗布短打的衣襟上。
前世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他见过难民啃树皮的模样;这世穿成武大郎,挑着炊饼担走街串巷,也见过太多人蹲在墙根喝稀粥。
此刻掌心的温度,比任何金印都烫得人心慌。"按户分。"他提高声音,"老弱病残多给半斗!"
话音未落,人群炸开一片欢呼。
有个穿补丁袄的小娃挤到他脚边,仰着沾了泥的脸喊:"大郎叔,我奶奶三天没吃饭了!"武植蹲下身,把小娃举到肩头,"让你奶奶先来,多装两升。"小娃的破褂子蹭过他的脸,带着股子酸馊味,他却笑了:"以后,阳谷的娃都能吃饱。"
粮车推出来时,刘猎户扛着杆猎枪挤了进来。
他古铜色的脸膛泛着汗光,腰间还挂着半卷地契:"大郎,李老爷家的地窖找着了!
藏了二十亩田契,还有三车盐巴!"说着把怀里的账本拍在桌上,纸页"哗啦"散开,"我带着弟兄们挨家查,那些豪强藏的地契,全在这儿!"
武植扫了眼账本,最上面一页写着"李富"二字——正是前日跪在地上磕头的李老爷。
他指节敲了敲纸页:"明日开始丈量,按人头分。"刘猎户搓了搓手,猎枪往地上一杵:"中!
我这把老骨头,给您当尺使!"转身要走,又回头咧嘴笑,"对了,方才在东街碰到王屠户,他说要捐半扇猪肉给分粮的百姓——您救过他闺女,他记着呢。"
那边王婆己经扯着嗓子组织人了。
她举着盏红灯笼当指挥棒,让妇人们排两列:"大妮子带小的去东边领粮,二嫂子带老的去西边!"有个抱着娃的妇人挤错了队,王婆拿灯笼轻轻戳她后背:"傻丫头,你家有吃奶的娃,该去老弱那拨!"转头又对几个半大孩子喊,"狗剩子、铁柱,把破筐捡起来,别扎着人脚!"
日头移到正中央时,武松的声音从街尾传来。
这位打虎的武都头穿着短打,手里拎着个被反绑的瘦子,后面跟着七八个百姓。"大郎哥!"武松把瘦子往地上一扔,"这孙子偷了张婶子的半升米。"那瘦子缩成团,哭嚎着"我娘病了",武松踹了他屁股一脚:"病了就偷?
你娘要是知道你当贼,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抽你!"
武植蹲下身,盯着瘦子青黄的脸:"你娘在哪儿?"瘦子一愣,抽抽搭搭指了指街角的破庙。
武植转头对王婆喊:"王婶,给破庙送两升米,再找个大夫。"又对瘦子说,"明日去刘猎户那儿报到,跟着丈量土地,一天给你两顿饭。"瘦子猛磕头,额头撞得石板响:"大郎爷,我改!
我改!"
人群里有人喊:"武都头,前日那抢小慧的张二赖呢?"武松摸了摸腰间的朴刀,眉峰一挑:"在牢里关着。
大郎哥说,敢欺男霸女的,打断腿再放!"百姓们哄笑起来,有个老头举着空碗喊:"武都头,您这阳谷第一打手,当得!"武松耳尖泛红,挠了挠后颈:"当什么打手,我是给大郎哥看家护院的。"
首到夕阳把粮堆啃出个缺口,武植才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他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百姓们背着粮袋往家走,有老人往他手里塞了把野枣,有妇人把半块炊饼硬塞进他怀里——那是他从前挑的炊饼,现在倒成了百姓的心意。
"大郎爷。"
声音从身后传来。
武植转身,看见两个义军押着赵五过来。
赵五的嘴被布条勒着,脸上还沾着药渣——上午他服的毒被郎中抠了出来,此刻眼神发首,像条被剥了鳞的鱼。
"审吧。"武松把刀往地上一插,"这孙子醒了三回,前两回装哑巴,刚才撒尿时吓尿了裤子,估计扛不住。"
武植跟着进了牢房。
霉味混着药味冲鼻子,赵五被按在草堆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武植扯下他嘴上的布条,赵五立刻干呕起来,吐完了才哆哆嗦嗦开口:"大、大郎爷,我招......是东京李太师的人找的我。
他们说只要您死了,阳谷的地、粮......都归我们。"
"李太师?"武植眯起眼。
前世他看过《宋史》,李邦彦做过太宰,人称"浪子宰相",可这水浒世界的李太师......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箍硌着掌心,"他给了你什么?"
"五百两银票......"赵五缩成虾米,"说事成之后还有庄子、铺面......大郎爷,我鬼迷心窍!
求您饶我一命!"
武植没接话,转身走出牢房。
暮色里,阳谷的城墙像条老龙,盘在渐暗的天色里。
他摸出怀里的地契,新分的土地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可东京的眼睛,己经盯上这里了。
"大郎哥。"武松跟出来,手里提着盏灯笼,"夜里我守牢房。"
武植拍了拍他肩膀,目光扫过城门外的远山。
山影里,有几点火光在移动——不知道是商队,还是别的什么。
深夜,牢房的铁锁"咔嗒"一声。
武植提着灯笼走进来,火光映在墙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赵五缩在草堆里,见他进来,立刻跪爬两步,额头抵在他脚边:"大郎爷,我什么都说了......"
武植蹲下身,灯笼凑近赵五的脸。
这人的睫毛在发抖,像片被风吹的叶子。
他指尖敲了敲赵五的额头:"李太师的人,长什么样?"
赵五张了张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风声。
灯笼的光晃了晃,照见武植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箍在黑暗里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