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青砖小院。
赵桂芬一夜没睡安稳,脑子里全是丈夫昨天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和那个陌生又滚烫的拥抱。
她轻手轻脚地起来,想去灶房生火做早饭,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被院子里的一幕惊得定在了原地。
只见王秀琴首挺挺地跪在堂屋门前的青石台阶下。
她头发凌乱,脸色灰败,眼睛肿得像核桃,身上的碎花衬衫皱巴巴的,沾满了泥点子。
她一看到赵桂芬出来,立刻扯开嗓子嚎哭起来,声音凄厉又可怜:
“桂芬姐!桂芬姐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呜呜呜……你行行好,跟建国哥求求情,饶了我这一回吧!
我昨天是猪油蒙了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我对这个家是真心的啊!
我伺候你们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呜呜呜……我一个寡妇,离了陈家,我能去哪儿啊?
回我那破屋,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啊!
桂芬姐,你心最善了,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王秀琴真就“咚咚咚”地对着赵桂芬磕起头来,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下就见了红印子。
赵桂芬哪里见过这阵仗?
她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下意识就想上前去扶:“秀琴妹子!你…你快起来!这…这是干什么呀!”
“桂芬姐!你不答应留下我,我就不起来!我跪死在这里算了!”
王秀琴死死抓住赵桂芬伸过来的手,哭嚎得更大声,鼻涕眼泪全蹭在了赵桂芬的袖子上。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瞟着堂屋紧闭的门,她知道陈建国肯定在里面听着。
果然,堂屋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
陈建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过跪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秀琴,最后落在被吓得六神无主,几乎要被王秀琴拖倒的妻子身上。
“桂芬。”陈建国声音不高,“把手拿开,回屋去。”
赵桂芬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
但王秀琴抓得死紧,哭嚎着:“建国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赶我走啊!你看在桂芬姐的面子上……”
“看在桂芬的面子上?”
陈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钉在王秀琴脸上,“王秀琴,你还有脸提桂芬?
昨天是谁,拿着钢笔逼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是谁,巴不得立刻把她扫地出门,好让你登堂入室?嗯?!”
他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破了王秀琴虚伪的哭诉。
王秀琴的哭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慌乱。
陈建国没给她狡辩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小院上空:“给老子收起你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陈建国活了快六十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腌臜玩意儿没见过?想用这套来拿捏桂芬,逼我就范?”
他眼神冰冷地扫过王秀琴磕红的额头,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想跪?行!那你就给我跪好了!跪到日头落山!让全村老少都来看看,你王秀琴是怎么‘真心实意’惦记别人家男人和家产的!”
“至于留下你?”陈建国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除非我陈建国死了!否则,这陈家的大门,你休想再踏进来一步!
现在,立刻,给老子滚!
再敢嚎一声,惊扰了桂芬,”他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凶狠,如同盯住猎物的猛虎,“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腿,拖出陈家村!”
最后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暴力威胁,狠狠击碎了王秀琴所有的侥幸和泼辣。
她看着陈建国那双燃烧着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她的眼睛,浑身冰凉。
她知道,他不是在吓唬她。
王秀琴脸上那点装出来的可怜和强硬瞬间崩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掉在地上的包袱都顾不上捡,像见了鬼一样,尖叫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陈家院门。
那速度比昨天被赶走时还要快上几分,转眼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赵桂芬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显然被刚才丈夫那骇人的气势和最后那句“打断腿”的狠话吓得不轻。
陈建国看着妻子受惊的样子,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他走到赵桂芬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吓着你了?别怕。对这种蹬鼻子上脸、死性不改的货色,讲道理没用。就得让她知道怕,知道疼!”
他目光转向院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薄雾,看到落荒而逃的王秀琴和她背后那个心思深沉的女儿。
“这才刚开始。”
陈建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大的赶走了,小的……还有那几个不省心的崽子,该轮到他们了。”
他的视线扫过东厢房老大陈卫东紧闭的房门,昨天闹那么大动静,老大两口子愣是没露头!
赵桂芬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去,身体又是一颤。
她隐隐感觉到,丈夫这次回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被王秀琴几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的男人了。他像一把尘封多年,终于出鞘的利刃,带着洗刷过往的决心和守护家人的狠厉,锋芒毕露。
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丈夫一些,仿佛从他身上汲取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这个家,真的要变天了。
而风暴的中心,正是她身边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男人。
王秀琴被陈建国那“打断腿”的凶狠彻底吓破了胆,一路连滚带爬,跑得比兔子还快,再次躲回了表姐那间破屋,惊魂未定,只剩下后怕和怨毒。
“不行!娜娜,那陈建国就是个活阎王,他真敢动手啊!”王秀琴拍着胸口,脸色惨白,“回去就是找死!那青砖瓦房再好,也没命重要!”
张丽娜看着母亲这副怂样,气得首跺脚:“妈!你怕什么?他再横,还能真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打死?他不要前程了?不要他退伍军人的名声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脑子飞快转动,“硬的不行,我们就来软的!软的也不行,我们就借势!逼他不得不留你!”
“借势?借谁的势?”王秀琴茫然。
“村主任,还有村里人的嘴。”
张丽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妈,你现在就去村口大树下坐着哭。
见人就说,说陈建国忘恩负义,嫌弃糟糠之妻人老珠黄,逼着她签离婚书。
说你看不过去劝了两句,他就诬赖你偷东西,把你打了出来。
说得越惨越好,鼻涕眼泪都别省着。
特别是那些平时爱嚼舌根的老太太,你多跟她们诉苦。”
“这……这能行?”王秀琴有些犹豫,毕竟昨天逼赵桂芬签字的事,动静不小。
“怎么不行?”张丽娜冷笑,“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你一个寡妇,被主家赶出来,还被打,这就是天大的委屈。
他陈建国再有理,也架不住唾沫星子淹死人。
等村里议论大了,村主任肯定要出面。
他陈建国再横,还能不给村主任面子,还能不顾及他在村里的名声?”
王秀琴被女儿点醒,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对啊!众口铄金,陈建国最要面子!
她立刻来了精神,胡乱抹了把脸,把头发扯得更乱些,衣服上的泥也不拍了,抱着包袱就冲向了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那是陈家村的信息集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