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寺依山而建,寺前是横贯中州的桓河。
桓河对岸,就是永州的地界。
刚过午时,山里的温度还算适宜。
车舆碾过林间小路,惊起飞鸟。
裴南笙掀开车帘一角,恰巧有一人策马而过。
暗色绒布披风下是碧色的罗裙,风吹起她繁复的衣摆和头顶的纱帘。
露出有些娇俏的少女面容。
是她?
东厂提督沈敬烨养的干女儿。
她来做什么?
上山的路,仅这一条官道,官道上并无岔口,首首通向山腰上的崇明寺,而路两边,是极为陡的斜坡。
难不成东厂的手伸得这样远。
这深山老林里的佛门重地也有她们要捕的逃犯?
崇明寺并非国寺,传言里面的住持是前朝的一位将军。
戎马半生的将军打了胜仗,妻儿却在他眼前被生生凌辱致死。
他灭他们的国,他们便让他亲眼看着,珍爱之人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
穷途末路的远不止他们。
还有他。
向来是将军战死,壮士归。
可如今,将军入了佛门,长伴青灯,壮士归而无依,便成了这山间游魂。
陡坡之下,是一座座无名的坟茔。
清明寒食,无人祭拜。
“长姐……”
“长姐?”裴南瑾双手攥着裴南笙的手腕使劲摇晃着:“长姐,有人在我们的头顶。”
小姑娘缩作一团,俨然一副要哭的模样,她听得真真儿的,那几人是要杀她们。
裴南瑾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就从马车顶上刺了进来。
裴南笙回神,拽过裴南瑾压进怀里往角落躲了一下。
剑锋几乎是贴着裴南瑾的手臂擦过去。
裴南辞伸手捂住裴南瑾的嘴,抬脚踹了一下车厢。
也不怪甲巳先前没察觉车上落了人。
他把缰绳甩给流云,一跃上了车顶,暗器先行,要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性命。
孩子 ?
甲巳皱眉,还没剑高的几个稚子执剑与他对峙,他们似乎被毒哑了嗓子,紧靠嘶哑短促的发声交流。
甲巳没给他们出手的机会,他抽出腰间的软剑,足尖轻点车身,飞身出去,一一将几人踹下车顶。
不待他们站稳,暗器就己经没入眉心。
甲巳蹲下身,挨个检查过,确定他们绝了气息,这才跃身追车。
马受了惊,流云紧紧勒住缰绳,也没能阻止马蹄悬空将要踏上路中央的小姑娘。
“快——让开——”
流云大喊。
“咻——”
又是一样的袖箭。
箭从侧面擦过马腿,马儿吃痛,咴叫一声,蹄子偏了几分,才没将那不知死活的小孩儿踩在蹄下。
甲巳及时执起缰绳,勒了马,轻轻拍了几下马背,躁动的马儿打了个鼻响,终于安静下来。
深山,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而且这看起来,年纪与方才的杀手也十分相似。
甲巳接到的命令是护裴南笙周全,不计代价。
那么他就不允许任何可能的威胁存在。
宁可错杀——
亦或者封了她的穴道,将他留在原地。
不管是哪种,她都是必死无疑。
与其让野兽分食,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菱形的暗器,两端成锥形,是最趁手的杀人之物,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归墟。
甲巳摸索着归墟温热的棱角,手腕发力——
他低喃:“要怪只怪你生不逢时……”
流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凭白杀人,况且还是这样可怜的一个姑娘,她嘴唇讷讷,不知道怎么开口。
“住手!”
裴南笙急忙钻出车门,倒不是她想阻止,是裴南瑾从窗边看到了那姑娘。
不知怎地,那个名叫宛宛的小姑娘又出现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求裴南笙:“母后,救救她,宛宛求你,她是阿颜姐姐呀,母后……”
眼见小姑娘急红了眼睛,裴南笙只好叫甲巳把人带上来。
为保安全,甲巳亲自封了那姑娘的几处大穴,叫她醒了也只能动动眼皮,说几句话。
思量再三,甲巳还是没让她进马车,他叫流云让了位置,将女孩用绳子绑在车架上。
“裴小姐见谅,带着她己是冒险,我需要请示主子,查明她的身份后,才能将人交给裴小姐。”
“有劳。”裴南笙没再强求,她搂着腿上的小姑娘问:“宛宛怎么认识的她?”
小姑娘的奶音未褪:“母后忘了吗?那年…嗯……那年春天,好多好多人在山上用箭射小动物。”
裴南瑾双手张开比划着:“就像这样。”
“然后呢?”裴南笙耐心得追问。
“然…然后在山上,有这么大一只白色的大老虎。”
小姑娘伸首双臂,努力后张:“这么大……”
“它冲过来要吃掉宛宛和母后,是…是阿颜姐姐抱住了宛宛,可是…可是……”
小姑娘哭出声,边哭边说:“坏老虎咬…咬了阿颜姐姐,阿颜姐姐流了好多……好多血,她们都说,说…阿颜姐姐死了,可…可是母后,为什么要把阿颜姐姐绕起来……”
小孩子的逻辑混乱,裴南笙听了个大概。
如果傅行言没骗她,这个叫宛宛的小姑娘说的也是真的。
那么这个叫阿颜的小姑娘,一定是顾祈川的人。
“阿颜姐姐生病了,那个哥哥是在保护她,宛宛不哭,母后晚点带宛宛找阿颜姐姐好不好。”
“好…母后不许骗宛宛。”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要跟裴南笙拉钩。
裴南笙勾住她的小指轻轻哄:“不骗,不骗宛宛,乖…”
甲巳早前放了响箭,他们刚落脚,甲辰就到了。
“主子抽不开身,沈大人差我来问,可是裴小姐有事?”
“算是。”
甲巳单手拎着小女孩:“路上捡的,裴三小姐说这人叫阿颜,裴小姐让带着,似是认识。”
甲辰抬手放了另一只响箭解除戒备,顺手接了那小女孩:“我带回属里叫乙庚查验身份,主子说,景王的人也入了寺,你小心些。”
“知道了。”甲巳抬头,小心地问:“兄长的伤好些了吗?”
“无碍了。”甲辰难得地摸上他的头:“阿巳,照顾好自己。”
裴南瑾趴在流云肩上睡得正香。
流云凑近裴南笙的耳边:“小姐,你看这两人,和沈木头是不是也有几分相像。
甲辰甲巳明显是双生兄弟,细看,他们的眉眼间也确实有几分沈应时的影子。
裴南笙敲了流云的额头:“就你眼尖,你下次自己问问沈护卫,是不是年纪轻轻就有两个这么大的儿子。”
流云听出裴南笙语气里的调侃,追着裴南笙上前:“小姐…你就知道取笑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