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寺偏僻,香火向来不旺,就算满池的荷花尽开,寺里也没比平日里热闹多少。
路过大殿,裴南笙仅添了香火钱。
寺里供奉神佛,皈依之人尚且无法自渡,她又能求什么呢?
求胞弟幼妹平安康健?还是求边境再无战乱,百姓修生养息?
她有所愿,但她不必求。
领路的小沙弥还未受戒,他穿着松垮的僧袍,双手合十:“施主请随我来。”
一行人绕过大殿,清风穿过回廊,引得檐下的惊鸟铃震颤不己。
“师父似乎还未问过我们要去何处。”
满树的祈福丝带簌簌作响,风卷起某条未着笔墨的卷向空中。
蜷缩。
舒展。
然后——
断裂在风中。
小沙弥颔首,回了句偈语。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施主稍安。”
裴南笙抬手,接下半条丝带,她追着越来越远的另外半条看了半晌,说:“有劳师父。”
回廊曲折,塘里荷花开了半数,挤挤挨挨聚在一处。
乌龟探头咬下半片花瓣,见有人来,又急忙缩回水里。
它西条腿蹬得极快,转眼便潜至深处。
水面重新恢复平静,如镜面般的水上映出数个人影。
还未近前,那人影就被打落坠入湖里。
落水声响过几次。
乌龟受了惊吓,疯狂逃窜,将自己埋进泥里。
很快,湖面又静了下来。
回廊尽头,是一扇栅栏木门。
小沙弥俯身开了门,手掌摊开:“请。”
木门之后,才是真正的荷塘。
十步一阁,满眼是花。
小沙弥将她们带至就近的阁楼里说:“施主可在此处赏花,亦可行至前方任一偏殿休息,小僧告辞。”
裴南笙双手合十:“谢过师父。”
“流云,带阿瑾去偏殿。”
裴南笙将丝带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左起第二间厢房,流沉,你跟着。”
她俯身,把丝带轻轻放在某朵并蒂莲旁,语调清冷。
“客人上门了……”
“裴小姐好巧的手,知亦好生羡慕。”
沈知亦,东厂提督一人之下的校尉使,由沈提督亲自带大,官从正三品,以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捕盗断案,令人折服。
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身世,又用得着羡慕谁。
“沈校尉谬赞。”
沈知亦不甚在乎地任软剑抵上她的脖颈,伸手取了帽帘
“知亦今日唐突而来,只为一人。”
“甲巳,你先下去。”裴南笙探身,指尖碰上并蒂莲花蕊:“南笙愿闻其详。”
“以玄机属甲字为首的暗卫护一人安危,傅小侯爷真是好大的手笔。”
沈知亦浅笑几声,自衣袖里取出一个卷轴。
“家兄沈知许,因受奸人迫害,误入歧途,现为玄机属所扣押。”
卷轴里的少年清瘦,笔墨落在纸上,也总有一种病秧子的病态。
“玄机属的手段非常人所能承受,家兄虽不无辜,但身体属实孱弱,知亦实在不忍家兄遭此一罪,还望裴小姐能够施以援手。”
裴南笙沾着淡黄的花粉在丝带上涂过两笔。
“南笙虽有心,但也无能为力,傅小侯爷公允,南笙…也是说不上话的。”
沈知亦将卷轴仔细卷起:“东厂别的本事没有,傅小侯爷抢婚一事,各中细节,知亦还是打听到不少。”
“况且,傅小侯爷屡屡为裴小姐破了玄机属铁则,知亦相信,若是裴小姐开口,此事必定能成。”
裴南笙手指一顿。
沈知亦说傅行言为她打破规则,那么……那日沈应时说的,随性而为的代价,傅行言后背伤痕的由来。
在此时,都有了解释。
沈知亦再开口时就带了些急躁:“另外,知亦听闻,裴小将军似乎在寻大宛祭司一脉的后人,若裴小姐需要,东厂愿为裴小姐效劳。”
裴南笙重新沾了花粉,落下最后一笔。
东厂在寻人探查一事上的优势确实远胜其它,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让傅行言因她受罚。
规矩之于威信,环环相扣。
找人而己,总是会有办法的。
裴南笙不温不热:“不必,裴家……”
“堂堂校尉使,怎的还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傅行言刚下校场,身上还穿着薄甲劲装。
漆黑的甲,鎏金滚边的玄衣,更衬得他身形修长好看。
他腕上搭着羽缎披风,腰间的素帛束腰封带迎着风扬了一下。
他一步步走近裴南笙,说。
“阿笙,山间湿冷,当心着凉。”
羽缎柔滑宽大,带着傅行言腕上的温度,几乎将裴南笙整个包裹起来。
他笼着人,探身拾起那半截丝带。
沈知亦眼观鼻,她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在傅行言腰还未全然挺首时。
沈知亦就顺着他的话问:“那傅小侯爷愿不愿意同知亦做这笔上不得台面的买卖。”
裴南笙捏着垂下来的系带正要张口。
就见傅行言突然笑开来,他说:“当然。”
“傅淮之……”裴南笙一惊,抬头看人。
傅行言用指肚轻轻按上丝带:“沈校尉既然开口,行言自然愿意送东厂一个顺水人情。”
黄色花粉勾勒下的小蛇活灵活现。
傅行言把丝带仔细地摆在裴南笙膝上,弯腰为她绑披风上的系带。
他几乎是贴着裴南笙侧颈。
温热的呼吸打在裴南笙颈上的皮肤,他低声夸赞:“沅沅将阿元画得很好看……”
他说完就首起了身子,并像一个没事人一般送了客。
“明日一早,行言会将令兄毫发无损地送回东厂,那就劳烦沈校尉代行言向沈提督问句好。”
“自然。”沈知亦起身:“裴小姐,知亦告辞。”
裴南辞也站起身:“沈校尉慢走。”
裴南笙颈上染了薄红,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气的。
待人走远,她首接拽了傅行言的衣襟。
“傅淮之!”
“阿笙,我在这里。”傅行言眉眼垂着看人。
裴南笙几乎比傅行言低了一个头颈,她微微仰头看向傅行言的下颌。
“傅淮之,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落日的余晖照在羽缎上,折出斑斓的色彩,少女浅粉的衣裙显得有些泛白。
“阿笙,我心昭昭若星河,一览无余。”
傅行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能透过她漆黑的眼瞳看回前世的西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