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笙是被吵醒的。
她遇刺是假，但昏迷是真的。
药是青羽下的，香是甲巳点的。
伤口是她早前在玄机属门前自己割的。
太医验过伤，诊了脉，留下瓶药就匆匆走了。
吵醒她的是裴之用。
是裴之用不依不饶，非要逼迫裴南辞将退婚那日的细节详尽地说给他听。
裴南辞不肯，他便要请出家法，立刻要向裴南辞姐弟二人给陈氏母女讨个说法。
裴南辞怒道：“陈氏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况且长姐那日也说了，她对陈氏如此，事出有因，柳姨娘一事，父亲查过了吗？”
裴之用心知肚明，柳氏一事，他就是主谋之一，有什么可查的。
柳氏之死，是为权势，而柳氏迟迟未能下葬，只因为裴之用厌恶她的过往，嫌弃她曾侍他夫。
裴之用当初愿意娶她一个再嫁之女，全然是为了她手里的秘密。
一些有关前朝皇室宗亲的秘密。
前太史令柳亦舒，是史无前例的辅政史官，他知道的并留存下的东西，远远比史书所载的多得多。
柳亦舒死于朝代更迭，他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柳氏，继承了他的全部，自然也包括那些秘密。
可这个女人，到死，都没向他吐露过一分半毫。
裴之用接了长鞭，鞭尾“啪”一声扫过床沿：“柳氏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狂溺水，有什么可查的，明明是这逆女无中生有，栽赃陷害于陈氏！”
“父亲。”裴南笙坐起身：“陈氏一事，南笙以为那日就同父亲说清楚了，父亲若不愿去查，就且等等南笙，南笙必会将证据尽快呈于父亲。”
“既无证据，那便只说你出手伤人一事。”裴之用抬手挥鞭：“今日我就替你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裴南笙迎着鞭子，滑下床，跪坐在地上，她脸上落下两行清泪，可怜道：“我没有。”
鞭子适时落在她身上，裴南笙顿时呜咽出声：“爹爹，阿笙没有，阿笙…阿笙只是太害怕了。”
裴南辞见鞭子结实落在她身上，面色剧变，立马就要上前扶人。
他腰还没来得及弯，就见裴南笙手背在身后悄悄给他打手势。
裴南辞立刻领会，帮腔：“长姐那日受了天大的委屈，父亲竟还要如此对待长姐，不就是因为母亲早逝，我与长姐无所依仗吗？”
“胡言乱语！”裴之用气昏了头，压根没注意两人的变化，他一心只想着裴南烟那日的惨状。
鞭子高高扬起，却在半道上被人截住，裴之用回头。
来人是晨时才见过的张俭，而握了他鞭子的是桓帝身旁的铁甲卫副都统温木。
张俭看着裴南笙身上的几处伤，又看她委屈到止不住哭的样子，不由得生了怜悯之意，他免了跟裴之用的寒暄，首接宣了旨：
“圣上有旨，传裴氏女裴司沅于今夜戌时入宫，不得有误，钦此——”
张俭将圣旨对折，借着传旨虚扶了一下裴南笙：“裴小姐受诏入宫，须得梳洗一番，先起身吧。”
他又朝裴之用行了一礼：“咱家还有事要请教太尉，裴太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之用伸手：“张公公，请——”
上长宁侯府传旨的也依旧是曹温，这次他见到的是刚醒的傅行言。
也是真正的傅行言。
“小侯爷伤重，陛下特许，不必跪下接旨。”
傅行言换过里衣，只披着外袍，语气有些无力，他说：“行言谢陛下。”
曹温展了圣旨：“圣上有旨，传定远大将军傅淮之于今夜戌时入宫，不得有误，钦此——”
“臣。”傅行言单手接下圣旨：“领旨……”
“应时，送曹公公。”
沈应时将一个锦袋塞进曹温手里：“公公，请——”
甲子转着轮椅从屏风后出来：“沈敬烨那厮，与豺狼无异，今日锦衣卫十二门门主皆数到齐，他摆明了是想要你的性命。”
“也怨不得他。”傅行言咳了几声。
狮王的那一爪深可见骨，伤了肺腑，他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傅行言缓过一口气，说：“沈知许到底也是你的儿子，你就忍心见他日日受那魑毒折磨？”
甲子呵笑：“沈敬烨当年将这毒下在我身上，我受得，他儿子有什么受不得的，你不忍，将这解药给他了事。”
她将一个药瓶抛给傅行言，又说。
“我既入了玄机属，前尘于我，不过云烟。”甲子转着轮椅面对傅行言：“阿言，叫声姐姐来听。”
傅行言闭口不言。
甲子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一句话，她叹了口气，遗憾道：“阿言长大了，便不像小时候那般乖了。”
酉时，长宁侯府放了两声响箭，裴府立刻跟了两声。
甲巳跳下树，隔着窗说：“裴小姐久等，主子刚出府，约莫再过一刻钟就到。”
久等？
等谁？
等傅行言？
谁要等他！
裴南笙叫流云去踹了一下窗，还附带了一句：“不见。”
流云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家小姐说不见。”
甲巳站着没吭声，青羽脆生生地也学了句：“不见！”
“啧。”青羽剥下一颗莲子砸了甲巳的背：“没想到，主子还有吃姑娘闭门羹的一天。”
甲巳反手握住莲子：“你大哥没教过你？姑娘说不见就是要见的意思。”
还不等裴南笙反驳，青羽就抓了一把莲子劈头砸向甲巳：“你大哥没教过你？姑娘生气和不生气的时候是两个人。”
甲巳好脾气地一颗颗捡起莲子，老实答道：“没有。”
“你……”青羽被话憋住，抓了莲蓬，又砸在甲巳背上。
甲巳：“……”
流云仔细栓了窗，她守在门边问：“小姐，真的不让小侯爷进来？”
裴南笙坚定道：“不让！”
反正戌时前都要进宫，让他在外面等个一时半刻又能怎么样，自己不也惴惴不安地等了他几个时辰。
他还欺瞒于她，这笔账，裴南笙暂且先记下。
傅行言比甲巳说的来得更快一些。
甲巳：“裴小姐封了窗。”
沈应时：“没人要跳窗。”
流云：“小姐说，你们不许进。”
沈应时：“主子有要事。”
流云：“有要事也不许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