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以其承一日将明而得名。
殿前六十九阶石阶,均由整石打磨而来。
殿下挂着数排八角灯笼,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曹温碎步小跑下阶。
“裴小姐怎么没随太尉一同上殿。”
裴之用手持白玉笏板,板上压了两本折子。
他避着人低声说:“昨夜小女并未回府,我以为是陛下留了人。”
曹温面上笑着,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枉为人父。
他压低声音:“昨夜是咱家亲自送人出宫门的,裴小姐不会在路上生了什么差池……”
路上倒没出什么岔子,是裴南笙差点儿被勒死在朝服里。
流云系错了束缚的带子,一层层的衣袍套上去,裴南笙只觉得胸前的绑带越来越紧,呼吸也越发困难。
她吸了一口气问流云:“流云,你确定这衣服是这样穿?”
流云自信道:“不会错的,小姐,奴婢上次见流沉给小将军穿过。”
她抓着玉带往裴南笙腰上扣:“小姐,手臂再张开些。”
裴南笙抬了抬手臂,绑带束缚地紧,半道她忍无可忍地甩了一下垂坠的广袖:“不穿了,流云,去拿我的衣服来。”
傅行言刚送走裴南辞的人,就听主屋里闹作一团。
裴南笙边躲边胡乱地拆身上的衣服,流云在她身后追着喊:“小姐,你别乱动小姐,朝服就是这么穿的,你且忍耐一下……”
“不信……”
傅行言站在门口,又听流云喊:“小姐,小心误了时辰……”
他抬手敲门。
屋里安静了一下,流云死死拽住裴南笙的衣摆:“小姐,小侯爷来催了,快让奴婢给小姐理理……”
“阿笙。”傅行言说:“我可以进去吗?”
流云守着裴南笙:“不行!”
“进来!”裴南笙艰难地把手从夹袍里伸出来:“帮我把流云带出去。”
“小姐,傅小侯爷是男子,小姐还未穿戴整齐……”
穿戴整齐她就没命了。
傅行言新换了一身鸦青缂丝织锦深衣,外面罩了件蜀锦大袍。
比裴南笙身上的衣服看着确实整齐不少。
他说:“流云,你在边上候着,看仔细了。”
傅行言上前几步,站在裴南笙身后,简单几下就把乱做一团布料理顺,他拾起玉带,从自己腰间取了块玉佩挂上去,然后俯身虚环上她的腰为她扣紧那青玉带子。
“头次上朝,阿笙忍忍,之后,我再为阿笙备些舒适的衣衫。”
朝服穿在身上的不适感一首延续到裴南笙进了永定门。
永定门内,大臣齐聚,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裴南笙一眼就看到了正跟曹温说着什么的裴之用,他们站在为首的高处,裴之用神色轻蔑。
紧接着,裴南笙就在他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小女司沅,向来不知礼数,真是惭愧……”
朝服带来的不适瞬间被对裴之用的厌恶所冲淡。
裴南笙上前,十指相压,拇指交叠,躬身一拜,冲裴之用行了个大礼:“司沅见过父亲。”
裴南笙宛如当着所有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巴掌。
裴之用的脸色瞬间像吞了蝇虫般难看。
曹温见状,又在心里“啧”了一声,感叹:多标准的仪态,多好的孩子,多缺心眼的爹!
他看人到齐了,碎步上了阶。
晨曦的微光打在殿前的栏杆上。
曹温甩了拂尘,朗声喊:“正冠——”
聚在一起的臣子立刻散开,站在署了自己官阶的灯笼旁扶了扶官帽。
“上殿——”
以裴之用为首的武官和以江丞相为首的文官分为两列,从阶两边依次进了殿。
傅行言和裴南笙并排着,由昨夜带他们入宫的李公公领着,从正中的阶上进了殿。
他二人刚进殿,曹温就展了圣旨。
“宣旨——”
满殿的人整齐跪下,裴南笙和傅行言跪在两排朝臣之间听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桓业十八年秋,北召国主野心昭昭,意图犯我永州之地。
裴氏女裴司沅承裴氏血脉,天资聪颖,品貌皆端,特赐和远将军之封。
着令其与定远大将军傅淮之共率黔、岘、郴三州共六万兵马七日后驰援永州。
限令兵部、户部、工部六日内备齐一应军需粮草,不得有误。
钦此——”
众臣拜下:“臣等领旨——”
“和远将军领印——”
裴南笙展袖拢手:“谢陛下。”
桓帝抬手:“爱卿平身,待爱卿得胜归来,朕必宴席以待,以全今日赐封之礼。”
裴之用的脸色比起刚刚在殿外时又黑了两分。
殿下一阵骚动。
桓帝开口:“众卿可有疑义?”
裴之用走出队伍:“承蒙陛下厚爱,老臣自知,小女顽劣,难成气候,恐有负陛下所托。”
让她率裴家的兵将出征,胜败对裴之用而言都是损失。
败了,损的是他裴家的兵,折的是他裴家的颜面。
胜了,她军功在身,岂不是更难以掌控,日后,就算她不嫁给景王,将来也是要嫁给其他皇子来给裴家做垫脚石的。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怎么能任她就这么脱离自己的掌控。
“太尉这是当本将军是个摆设?”
傅行言抚着腰间的流苏坠子说:“况且,裴太尉尚不知裴小姐昨日遇刺之由,又怎论得上‘自知’二字。”
裴之用愤愤道:“我将她打小养大,自是知她根底。”
“哦?”傅行言反问:“既是知她根底,想必太尉平日里对裴小姐也是关爱有加,那裴太尉可知,今日裴小姐是带病上朝?”
裴之用愣了一下,探究似的看向面无异样的裴南笙。
“太尉不知。”傅行言继续道:“太尉对裴小姐疏忽至此,如今这般,可是担心他日兵败,裴小姐污了你裴氏门楣。”
心里的想法被毫无遮掩地摊开在众人面前,裴之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沉默着思量对策。
裴南笙闻言转头,见他不答话,震惊道:“父亲,当真如此?”
她此时显露出些许女儿家的无措,说:“南笙虽比不得阿烟那般讨父亲喜欢,但南笙定会竭力一战,不给父亲丢脸。”她俯身拱手行过一礼:“还望父亲成全。”
裴南笙起身时似是没站稳地晃了一晃,脸色也跟着白了一下。
裴之用当即面朝殿上跪下身,正要说什么,就见桓帝唤了曹温:“传季太医去偏殿。”
他没给裴之用说话的机会,抬手屏退朝臣:“余下诸事改日再议,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