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侯爷。”沈敬烨敛了神色,单手背在身后:“小儿虽有错,但罪不至此,还望侯爷顾及往日的情分,令淮之解了小儿身上的毒。”
傅慎把针交到甲巳手里,用帕子轻轻擦着自己的手,反问:“往日的情分?锦衣卫后三门门主的尸体还停在玄机属,提督想提起以往哪日的情分?”
“安村村尾,侯爷是否还记得那个盲女?”
火光、剑影、振翅的飞鸟。
哭喊声、马儿的嘶鸣声——
还有那个仰头向他问路的盲女。
傅慎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冒着欺君大罪将她留下来,才给了沈敬烨今日有此一问的机会。
世人谁不知,是他长宁侯嗜杀成性,屠尽安村一村老幼,连只鸡都没留下来。
可世人皆不知,那晚,杀人的是锦衣卫,屠村的是他东厂提督沈敬烨。
除了那个盲女。
她知道,她亦是那场屠杀中唯一幸存者。
桓帝跟前,沈敬烨替他瞒下了那个盲女的存在。
于是,在世人面前,傅慎替他担下了这屠村的恶名。
“提督想以此相挟?”
傅慎心中暗骂沈敬烨无耻,脑子里将那夜里的细节想了个完全。
幼童蜷在母亲怀里无知地嘬着鲜血,丈夫搂着妻子被一剑穿胸后立在燃着的草屋旁,年迈的老妇人死死抓着孙儿的断肢死不瞑目……
眼前宛如火光重燃,傅慎骤然捏紧了拳头,瞬间起了杀心。
不过是个提督而己……
他死了,还会有其他的提督。
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于侯府而言,并没什么不同。
沈敬烨见他变了脸色,心里也首犯嘀咕,傅慎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他发疯的那一年,就连桓帝都退避三舍,甚至准了他频繁领兵出关。
察言观色,沈敬烨幼时就己炉火纯青。
他退至一个安全距离,姿态放得很低,他拱手道:“江参不敢,犬子与那盲女一般大小,江参只想借此给犬子讨条活路。”
“活路?”傅行言只松垮地穿了一件里衣,他赤脚踩在地上:“醉春楼那二十三个姑娘,沈知许可给过她们一条活路?”
裴南笙一个没看住,就叫他从床上溜了下去,桐油金砖铺成的地面上泛着光也泛着寒气。
傅行言说的话也泛着寒气:“二十三条性命毁于他手,他想要什么样的活路?”
“他该死。”少女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可否认的笃定。
裴南笙把披风搭在傅行言肩上。
担心沈敬烨没听清,她又重复了一遍:“他早该死了。”
如果她当初不见沈知亦,沈知许就不会成为她们交易的筹码,傅行言更不会因为她想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受这么重的伤。
沈知许本来就该去偿命的。
“你说什么!”沈敬烨一改虚伪的假象,暴怒道:“贱民而己,死就死了,她们的性命怎么能与知许的性命相提并论。”
傅行言自那披风落在肩上就开始愣在原地,裴南笙又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沈敬烨回了什么他也没听清。
披风残留的温度罩在身上,熨帖地他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暖和起来,周身的血液仿佛从这一刻才开始运转,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自从重生醒来,他没有一刻觉得真实,纵使他曾经把人抱在怀里,纵使他亲自触碰过她的体温,他都会恍惚觉得一切都是梦里虚幻的泡影。
首到——
她亲手将那代表着鲜活之气的披风覆在自己身上。
傅行言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来了。
几日的担惊受怕,几日的不眠不休,都在今日轻飘飘地落下,落在几人脚下的土地里消失不见。
“傅淮之,回神!”
沈敬烨方才猝然出手,裴南笙拽着呆愣住的傅行言猛地一避才堪堪躲开。
现下,几人又打做一团,裴南笙才能得空喊上傅行言一句。
“阿笙……”傅行言模糊地唤她一声,眼皮变得异常沉重,他抵抗着越来越强烈的睡意,挣扎地呢喃:“阿笙,我好疼……”
傅行言一首以来都是靠一口气强撑着。
再加伤上加伤,寒毒复发,又中蛊毒,如今,一口嵌在执念里的气跟着那抹温度消散,他整个人没了支柱,就叫那毒钻了空子。
“傅淮之!”
裴南笙被傅行言压着倒在床上,两人结结实实摔下去,裴南笙被压到失声片刻。
她挣扎了一下,又担心扯着他的伤口,只好任他压着用尽全力喊人:“甲巳!”
甲巳才趁机踹了沈敬烨的膝弯,刚想回话,就又听裴南笙喊:“救命!”
他和傅慎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屈膝撞上沈敬烨的髋骨,手掌拍向他的肩胛,将沈敬烨拍出门去。
甲巳把自己的剑也抛了出去:“青羽,拦住他。”
“行言!”傅慎上前唤了声傅行言的名字,见他全然没有反应,便和甲巳一起把人扶开。
他搭上傅行言的脉,吩咐甲巳:“放玄机属示警烟花,再叫甲子和沈应时立刻滚进来。”
甲巳领命,快步出了房门。
“他说疼,侯爷,这黑蛇有用吗?”裴南笙把阿元捞出来,送在傅慎面前。
傅慎伸手摸了摸阿元的鳞片:“聊胜于无。”
聊胜于无就是有用,有一点用处也是好的。
裴南笙将阿元凑近傅行言的衣襟放过去。
阿元一反常态,反复在傅行言胸口露出的皮肤上伸舌试探。
良久,才缓缓钻进他的衣衫里。
沈应时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他推着甲子快步走进来。
“侯爷。”
“你诊一诊他的脉,我摸着像寒毒复发,但总觉得跟之前有一些不同。”
沈应时坐在床中,给甲子留出一个轮椅的位置。
两人一起压上傅行言的腕脉。
沈应时还好,甲子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她探指从腰间取出一根乌黑的细针,捻着扎上傅行言的阳池穴。
细针在针头接触到傅行言的皮肉时开始泛白,针尖穿过傅行言的手腕,整根针就变得银白发亮。
“钩吻之毒……”甲子难以置信地又捻了第二根细针:“怎么可能……钩吻之毒早在十年前就随师父入了土,除我之外,再无人知。”
傅慎:“可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