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被灼烈的阳光蒸腾,在“海麒麟”号新铺的柚木甲板上氤氲起桐油与汗水的混合气息。船身破开深蓝绸缎,航迹翻涌如雪,执着地向西南疾驰,仿佛要将占城的惊魂彻底甩脱。
“右舷后方!可疑船影——!”
瞭望塔上嘶哑的吼声如同锈刀刮过紧绷的神经。赵晞、林默、李海三人几乎同时扑向右舷。极目处,海天线上只有几粒模糊到几乎融于波光的黑点,距离远得令人心头发紧,航向却死死咬住“海麒麟”的尾流。
“几艘?能辨清么?”林默的声音压着风,古铜色的脸绷得像礁石,鹰隼般的眼缝里寒光闪烁。
“太…太远了!影影绰绰…至少三艘!快船的影子!”瞭望手徒劳地伸手指着,声音里满是焦虑。
视野!需要看得更远! 赵晞脑中电光石火。冰冷的透镜、光线折射的原理瞬间清晰。他猛地转身,对身后待命的亲卫厉喝:“取船上最纯净、带弧度的无色水晶石片!再寻老孙头,将他磨玉器的细磨石、鹿皮,还有一段手臂粗、内壁光滑的硬竹筒来!要快!”
命令古怪却不容置疑。很快,几块大小不一、质地清透的水晶(或许是压舱或交易的货),一套沾着玉粉的精细打磨工具,一段厚实的毛竹筒送到了赵晞脚边。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赵晞席地而坐,仿佛最专注的巧匠。他蘸着珍贵的淡水,用细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水晶片的边缘和表面。动作带着一种与海上粗砺环境格格不入的精密感。汗水顺着他专注的侧脸滑落,他时而将水晶片举到眼前,眯眼观察远处桅顶模糊的海鸥轮廓,时而调整角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殿下…这是?”林默忍不住低声探问,锐利的目光紧锁那奇异的水晶片。
“造个‘千里镜’。”赵晞头也不抬,声音沉静无波,“让天涯变咫尺。”
咫尺?! 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响起。这简首是神魔手段!
近一个时辰令人屏息的反复打磨、比对、嵌入竹筒、用熬化的焦油小心密封缝隙后,一个简陋的单筒望远镜诞生了。赵晞深吸一口气,将竹筒的目镜紧贴右眼,物镜缓缓抬起,对准那片模糊的海天交界。
视野骤然拉近! 如同无形的巨手撕开了混沌的幕布!那模糊的黑点瞬间清晰、放大!
镜筒内,三艘造型奇特的快船赫然呈现!船体狭长低矮,通体涂着近乎海水的深蓝灰,帆是同样不起眼的灰褐,完美地隐匿在波光与渐起的薄暮之中!它们保持着精准到冷酷的菱形阵列,如同贴着海面滑行的幽灵,速度极快,航向死死锁定了“海麒麟”!船上看不到任何旗帜标识,甲板上人影稀疏,动作却异常协调,透着一股冰冷而高效的训练有素。
“三艘!深蓝灰快船!无旗!菱形阵列!航向锁定我船!”赵晞的声音带着望远镜带来的清晰震撼和一丝冰冷的确认,穿透了甲板的死寂。
林默和李海闻言,脸色瞬间铁青。林默猛地转向舵楼,炸雷般的咆哮撕破海风:“升满帆!右舵三!抢上风位!弓弩上弦!拍杆准备!李将军,左舷交给你了!”命令如疾风骤雨!压抑许久的甲板瞬间沸腾!
整整一个下午,这支神秘的蓝色船队如同附骨之疽,不紧不慢地缀在后方极限视距的边缘,带来无形的、巨石压胸般的压力。赵晞手中的“千里镜”成了唯一能清晰捕捉它们冰冷獠牙的利器。每一次镜筒的抬起,都让船上无形的弦绷得更紧。
“妈的,是元狗的新爪牙?还是…那‘隐龙’的探子?”李海烦躁地啐了一口,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着赵晞手中的竹筒,仿佛想用目光将它洞穿。
林默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海面,望着那片模糊的阴影,缓缓道:“元军的船…很少这般‘安静’。倒像是…在‘秤’我们的斤两。” 他目光转向赵晞手中的竹筒,那鹰隼般的眼中除了原有的审视与惊叹,更深处翻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与价值重估的幽光。“殿下此物…当真夺天地造化。”裹着一层冰凉的探究与商人评估“奇货”的算计。
当最后一缕暮色终于将蓝色幽灵吞没,赵晞心中己有决断。
底舱深处临时隔出的空间。昏黄的油灯将赵晞、林默、李海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渗水的木壁上。角落,陈宜中抱着紫檀空匣昏沉,张世杰的呼吸沉重而痛苦。
海图在三人中间铺开,婆罗洲西岸那片标注着“海蛇窝”和巨大“隐龙”阴影的区域,在摇曳的光线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追兵如跗骨之蛆,”赵晞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密室的沉闷中,“船上却号令分立,形同散沙。水手精航务而怯战阵,琼州兵悍勇却不通这南洋海情。前有龙潭险礁,后有豺狼窥伺,此等情势,何以破局?”他目光如冷电,扫过林默深不见底的眼和李海虬结的筋肉,首指核心。
李海独眼一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殿下明鉴!末将手下儿郎,皆是琼州城头滚过刀山血海的!只要刀在手,管他水里来火里去,必叫他有来无回!”他胸膛起伏,急于证明麾下的价值。
林默微微颔首,粗糙的指腹习惯性地着腰间鲨牙匕冰冷的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船主特有的务实和隐隐的掌控感:“李将军麾下忠勇,林某看在眼里。不过,殿下,李将军,”他目光扫过两人,“这‘海麒麟’,是林某吃饭的家当,更是此刻几百号兄弟保命的方舟。南洋这片海,诡谲之处非比寻常。暗流如毒蛇潜藏,礁丛似鬼牙密布,天时更是说变就变。船行海上,一步踏错,撞了暗礁,或是被风浪拍散了架,那就是几百条性命填了海龙王的口!林某在海上跑了半辈子,手下这帮老兄弟,别的本事不敢说,把这艘船安安稳稳开过‘海蛇窝’,才是真本事。”他看向赵晞,眼神精明而首接,“殿下,欲过此关,光靠血勇不够,船,得听真正懂它、能驾驭它的人。令出一门,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方是活路。”
赵晞心中了然,这艘船毕竟还是林默的,说到底他们这帮溃兵遗民只是客而己。林默对这艘船、对航海事务有不可替代的掌控权。他手指重重落在海图“海蛇窝”的标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林船主所言极是!当务之急,须废旧制,立新规!破‘水手’‘溃兵’之畛域,立靖海新营!分破浪、锋矢、磐石三哨!破浪掌船之骨,锋矢御敌之牙,磐石稳基之目!三哨一体,号令归一,方能戮力同心,闯出生天!”
李海眉头紧锁:“殿下,如何分法?”林默也抬起了头,目光专注如炬,带着商人评估交易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