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那破锣般高亢的喊声如同魔咒,穿透混乱的喧嚣,牢牢攫住了流民们绝望的心灵。
“白莲降世!弥勒重生!石人睁眼,天下大吉!刚才的雷霆,乃是圣教仙师驱散鞑子妖氛!非是灾祸,实乃祥瑞!乡亲们!跟着圣教,杀鞑子!分粮米!入真空家乡,得享极乐!”
“真空家乡!极乐世界!”
“杀鞑子!分粮米!”
“弥勒佛祖保佑!”
狂热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门外混乱的哭喊和踩踏声渐渐被整齐而充满戾气的口号取代!原本因爆炸而西散奔逃的流民,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开始重新汇聚,围绕着那喊话的方向,汇集成一股新的、带着宗教狂热的洪流!冲击破庙的力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等待号令的肃杀气氛!
林羽靠在冰冷的门后,心脏狂跳。青铜盒子紧贴胸口,刚才那句“石人睁眼”如同魔音贯耳,让他清晰感受到盒内石头那微不可察的悸动!绝非错觉!这邪门的石头,真的与白莲教的谶语共鸣!而自己那求生之举制造的爆炸,竟被对方完美利用,塑造成了“神迹”!
阿大和阿莲脸色煞白,紧紧抱在一起,眼中充满了对“圣教”的敬畏和深深的恐惧。哑仔则缩在林羽腿边,小手死死抓住林羽裹着破布的裤腿,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和不安。
“开门!里面的乡亲!圣教在此,庇护众生!速速开门,随我等共赴真空家乡!” 门外,那个破锣嗓子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伴随着重重的拍门声。
躲是躲不过去了!林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勉强伪装好的流民装束,又摸了摸脸上干硬的泥灰。伪装身份的第一步,就是融入。他必须混进这股洪流,利用它作为暂时的掩护,同时……弄清楚这白莲教的底细,以及那青铜盒子的秘密!
他对着阿大一家,用力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们镇定,然后深吸一口气,和阿大一起,费力地挪开顶门的杂物。
腐朽的庙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门外,火光摇曳!
只见破庙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眼神狂热、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武器——削尖的木棍、生锈的柴刀、甚至只是石块。人群前方,站着十几个明显与众不同的人。
为首一人,身材矮壮,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相对完整的灰色短打,腰间系着一条显眼的红色布带!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在跳跃的火把光芒下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他一手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另一手叉腰,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开门的林羽和阿大一家。刚才那极具煽动性的喊话,显然就是出自此人之口。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同样系着红布带的汉子,个个眼神凶狠,体格相对健壮,手中拿着统一的、磨得锃亮的砍刀或梭镖,隐隐形成护卫之势。他们的目光如同刀子,在林羽和阿大身上来回刮过,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这就是白莲教在此地的核心力量——一支由亡命徒和狂热信徒组成的武装!
“刀疤脸”的目光在林羽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惊恐的阿莲和哑仔,最后落在林羽背上那用破布缠裹、但形状明显是长条兵刃的东西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尔等何人?为何藏匿于此?” 刀疤脸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淮北口音,语气居高临下。
林羽心中一凛,知道考验来了。他强迫自己镇定,模仿着阿大他们那种因长期饥饿和恐惧而显得麻木迟钝的语调,含糊不清地说道:“逃…逃难的…村子…没了…躲…躲兵…” 他尽量让自己的话简短、破碎,符合一个受惊过度、不善言辞的流民形象。
阿大也赶紧跟着点头,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的附和声,紧紧护着妻儿。
刀疤脸盯着林羽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刺灵魂。林羽手心全是冷汗,脸上刻意涂抹的泥灰似乎都要被那锐利的目光烤干剥落。他强忍着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眼神更加“空洞”和“茫然”。
“哼,算你们命大,遇到了圣教。” 刀疤脸似乎没看出太大破绽,冷哼一声,不再深究。他的目光扫过破庙内部,最后停留在神像台基下那堆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上。“刚才那驱散妖氛的神雷火光,可是尔等所为?” 他问这话时,眼神紧紧盯着林羽。
来了!关键问题!
林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脑中念头飞转:否认?对方显然不信,而且可能引来怀疑甚至杀身之祸!承认?那自己立刻就会成为焦点,被绑上白莲教的战车,甚至被当成“神使”供奉起来,这与他低调求存的初衷背道而驰,更会带来无穷麻烦!
电光火石间,林羽的目光“无意”地扫过神像台基后方那具倚靠墙角的枯骨,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成型!
他脸上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指着那具枯骨,用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道:“火…火…骨头…骨头自己烧起来了…冒烟…打雷…吓人…跑…”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惊恐后退的动作,仿佛那枯骨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祸水东引!将“神迹”推到死人身上!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红巾汉子们闻言,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具枯骨。枯骨在昏暗的火光下静静倚靠着,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确实透着诡异。
一个红巾汉子快步走过去,用刀鞘拨弄了一下枯骨,除了扬起一片灰尘,并无异样。他回头看向刀疤脸,摇了摇头。
刀疤脸眉头紧锁,狐疑的目光再次在林羽和枯骨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林羽的解释漏洞百出,但他那惊恐的表情和指向枯骨的动作又不像完全作伪。难道真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异象?或者……是这枯骨生前怨气所化?
宗教的土壤最易滋生迷信。刀疤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似乎更倾向于接受这种“灵异”的解释,而非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呆傻的流民掌握了什么“法术”。他沉着脸,对着枯骨的方向,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安抚亡魂。
“罢了!定是此獠生前不敬神明,死后怨气作祟,引动天雷焚身!尔等能得圣教庇护,也是造化!” 刀疤脸最终下了结论,算是为这场“神迹”定了性。他不再纠结林羽,转而对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振臂高呼:“圣教仙威,涤荡妖邪!真空家乡,就在前方!乡亲们,随我走!”
“走!走!走!”
“圣教万岁!”
狂热的声浪再次掀起!
林羽心中暗松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这一关,算是险险混过去了。他拉着阿大一家,低着头,默默汇入了门外汹涌的人流中。哑仔紧紧抓着林羽的衣角,小脸埋在阿莲怀里。
这支由白莲教红巾武装引导的流民队伍,如同一条巨大的、缓慢蠕动的黑色长龙,在沉沉的夜幕下继续向前涌动。气氛压抑而狂热。红巾汉子们如同牧羊犬般在队伍两侧游弋,维持着秩序,同时也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人。林羽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时不时会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个刀疤脸头目。
他必须更加小心。混在人群中,他尽量模仿着周围流民的麻木步态,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有目光接触。他默默观察着这支队伍:老弱妇孺占了大多数,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青壮年则大多被红巾汉子们编入了外围的“护卫”队,拿着简陋武器,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队伍的核心是那几十个装备精良的红巾骨干,他们簇拥着几辆简陋的、用骡马拉着的板车,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口袋,显然是抢掠来的粮食和一些物资,被严密看守着。
生存资源被少数人垄断,宗教狂热维系着脆弱的秩序。林羽心中冷笑,这白莲教的本质,与历史上那些裹挟流民的起义军并无二致。
青铜盒子在怀中散发着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隐藏的危险。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研究那卷帛书!也许那上面有解开谜团的线索!
队伍在死寂的荒原上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依旧漆黑,只有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疲惫和饥饿让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抱怨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开始零星响起。
就在这时,走在队伍最前方探路的几个红巾汉子,突然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唿哨声!
“吁——!”
整个庞大的流民队伍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下来!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唿哨传来的方向!
林羽心中一紧,和阿大一家挤在一起,警惕地望向黑暗深处。
只见前方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几十个骑着马的身影!他们没有打火把,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地拦在了流民队伍前进的道路上!借着后方队伍火把的微弱余光,林羽勉强看清,这些骑士穿着五花八门、脏污不堪的皮袄,手持明晃晃的马刀和弓箭,脸上带着残忍而贪婪的笑容,如同盯上肥肉的饿狼!
不是元兵!看装束和那股子无法无天的匪气,更像是……流窜的土匪马贼!
为首一个独眼壮汉,扛着一把厚背砍刀,策马缓缓上前几步,对着严阵以待的刀疤脸和白莲教众人,发出一阵夜枭般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白莲教护着的粮车和黑压压的人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着吼出后半句:
“留下买路财!粮食、女人、还有……那个会打雷放火的小子!都给老子交出来!否则,管你什么白莲黑莲,统统宰了喂狗!”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身后的红巾汉子们纷纷握紧了武器,气氛剑拔弩张!
而林羽的心,则瞬间沉到了冰点!土匪的目标里……竟然明确提到了“会打雷放火的小子”!自己制造“神迹”的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是白莲教内部有眼线?还是……那个神秘的面具人?他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周围混乱的人群和深沉的黑暗,一股比土匪刀锋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