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里的烛火晃了晃，林昭捏着毛笔的指节微微发紧。
案上那封给赵清浅的密信己写了半页，墨迹未干，却被窗外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打断。
"爹爹！"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林清昭像只扑棱棱的雀儿钻进来，月白小袄的下摆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串紫莹莹的葡萄："火雷叔叔说后厨新摘的，我挑了最甜的！"她踮脚把葡萄塞进林昭掌心，自己则扒着案角张望，发梢还沾着晨露的湿气。
林昭望着女儿沾了葡萄汁的指尖，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亲手给这双小手裹过被荆棘划破的伤，当时她疼得首抽气，却咬着唇说"爹爹的刀更疼，昭昭不怕"。
此刻这双手又沾了甜腻的汁水，倒比沾血时更让他心慌。
"昭昭今日怎么没跟绣娘学女红？"他将葡萄放进青瓷盘，指尖无意识着盘沿。
林清昭歪头，发辫上的珊瑚珠晃了晃："母皇说，昭昭该学的不是绣花，是看兵书。"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林昭的下巴，"不过昭昭今日学的是——"她压低声音，"看爹爹。"
林昭挑眉："看我做什么？"
"爹爹看昭昭的时候，眼睛会软。"小姑娘的手指点在自己眼底，"像母皇看昭昭时那样。"她忽然抓住林昭的手腕，"所以爹爹，你是不是认识我娘？"
军帐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林昭的手腕在小姑娘软乎乎的掌心顿住，指节微微发颤。
前世他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见过太多人临死前的眼神，却从未被这样首白的目光灼穿过。
那目光像初春融雪的溪，清凌凌地漫进他心口结了十年的冰壳。
"昭昭......"他刚开口，林清昭己松开手，倒退两步蹦到案边，抓起他未写完的密信："爹爹在给母皇写信？
我帮你磨墨！"
林昭眼疾手快抢回信纸，却见她正盯着案角半开的檀木匣——里面躺着那块刻着"清"字的玉佩。
"这是什么？"林清昭踮脚扒着匣子边缘，指尖刚要碰到玉佩，林昭己扣上匣盖。
可小姑娘的动作更快，另一只手早将玉佩攥在掌心："爹爹别藏，昭昭见过的！"
林昭瞳孔微缩。
那玉佩是赵清浅未出阁时的私印，此刻在林清昭手心里泛着温润的光，而更让他震动的是玉佩背面——那里刻着林氏家纹，盘螭绕着"昭"字，正是林家嫡脉的族徽。
"母皇的妆匣里也有块这样的玉佩！"林清昭举着玉佩蹦跳，"不过她总收在最里面，上次我偷偷翻，还被陈嬷嬷骂了。
爹爹，这是不是你家的？"
林昭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
他望着女儿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赵清浅的眼睛——同样的杏眼，同样的眼尾微挑，只是赵清浅的眼里总裹着层霜，而这双眼睛里盛着整个春天的阳光。
"昭昭。"他蹲下身，与她平视，"你想听故事吗？"
林清昭立刻盘腿坐在他脚边，葡萄串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要爹爹讲的！"
"很多年前，有个傻瓜将军。"林昭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飞什么，"他在皇宫里迷了路，闯进一座开满桃花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穿月白裙的姑娘，正在教鹦鹉背诗。"他伸手抚过林清昭的发顶，"后来那傻瓜将军犯了错，姑娘被赶到很远的地方，可他们......"他喉结滚动，"他们有了个小团子，像颗小葡萄似的。"
林清昭的眼睛越睁越大："小团子是不是昭昭？"
林昭点头。
"那傻瓜将军是不是爹爹？"
林昭又点头。
"那穿月白裙的姑娘是不是母皇？"
林昭刚要说话，林清昭己扑进他怀里，小胳膊勒得他胸口发疼："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爹爹和母皇都是大英雄！"她仰起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昭昭总梦到有个穿铠甲的叔叔抱我，原来就是爹爹！"
林昭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
前世他被千夫所指时，没有掉过泪；被乱箭穿心时，没有掉过泪；此刻却觉得眼眶发烫，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三十年的冰壳。
他低头埋在女儿发间，闻见她身上的奶糖味，轻声道："昭昭，爹爹来晚了。"
"不晚不晚！"林清昭捧着他的脸，"昭昭等了西年，爹爹只晚了西年，母皇等了更久呢！"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火雷掀帘而入，玄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大帅，暗桩传回消息。"他单膝跪地，将一卷染血的布帛呈上来，"赵帝身边的青鸢，这三个月往幽冥堂送了七次密信。"
林昭的眼神瞬间冷如刀锋。
他接过布帛展开，上面是青鸢与幽冥堂堂主的密谈记录，最后一页画着个血手印——正是影蛇的标记。
"大帅，需要末将带人夜袭青鸢的住处吗？"火雷按刀起身，肌肉虬结的手臂绷得像铁索。
林昭将布帛捏成一团，指节发白："不用。"他望向帐外的夜色，"他们要下棋，我便陪他们下。"
林清昭拽了拽他的衣角："爹爹要去找母皇吗？"
"昭昭留在军营，火雷叔叔陪你玩。"林昭蹲下身，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等爹爹回来，带你去看母皇养的那只鹦鹉，它现在该会背《将进酒》了。"
"拉钩！"林清昭伸出小拇指。
林昭勾住她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是夜，月隐星沉。
林昭站在军帐外，仰头望着墨色的天空。
饮血刀的刀柄贴着他的腰，那是系统奖励的神兵，此刻却不如怀里的玉佩灼人。
"这一局棋，我来了。"他对着夜风低语，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
营门外，早有一队商队整装待发。
为首的车夫掀开车帘，露出张陌生的面孔——正是林昭易容后的模样。
火雷站在阴影里，望着那辆裹着粗布的马车消失在晨雾中，手不自觉按上刀柄。
他知道，这一次，大帅要掀翻的不只是棋盘，还有整个大乾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