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月痕
暮春的大观园飘着柳絮,贾贵跪在沁芳亭的汉白玉阶前,手里攥着那封墨迹未干的家书。贾政老爷的狼毫字力透纸背:“速往苏州迎宝钗姑娘,务须周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恍惚间看见宝二爷倚在廊下,正将半卷《牡丹亭》藏进袖中。
“贵哥儿这是要远行?”宝玉摇着湘妃竹扇踱过来,鬓边珍珠坠子随着步子轻晃。贾贵慌忙起身请安,瞥见他衣襟上别着的通灵宝玉,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他眼睛一亮:“不如让范进随你同去,那呆子整日之乎者也,倒该出去见见世面。”
第二日卯时三刻,贾贵在荣国府角门前见到了范进。他穿着簇新的藏青首裰,背着个沉甸甸的书箱,镜片后的眼睛满是局促。“贾公子,这……这是要走水路还是旱路?”他的声音像受惊的鹌鹑。贾贵指着停在护城河上的画舫:“自然是水路,三日后便能到苏州。”
画舫行至镇江时遇上暴雨,贾贵和范进躲在舱内听着雨打船篷。他从书箱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金陵的桂花糕,贾公子尝尝。”糕点入口软糯,却甜得发腻。贾贵望着窗外苍茫的江面,忽然想起宝钗姑娘寄来的信里说,苏州的梅花糕才是一绝。
当船只缓缓抵达阊门时,时间恰好是酉时,夕阳西下,晚霞如锦,将宽阔的护城河染成了一片如胭脂般艳丽的颜色。
薛家的管家早己守候在码头,他恭敬地迎接着贾贵一行人的到来。在管家的引领下,众人穿过了蜿蜒曲折的七里山塘。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桂花树散发出阵阵甜香,仿佛给这古老的街道披上了一层薄纱。粉墙黛瓦的民居之间,不时传来悠扬的评弹琵琶声,那婉转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让人陶醉其中。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薛姨妈的府邸。走进花厅,只见一张精致的苏式拼盘摆在桌上,令人眼前一亮。翡翠色的水晶肴肉晶莹剔透,宛如翡翠雕琢而成;琥珀色的醉蟹散发着的酒香,让人垂涎欲滴;雕花瓷碟里整齐地码放着十二样时鲜,每一样都鲜嫩欲滴,仿佛刚刚从田园中采摘而来。就连盛放酱菜的小瓮,也是定窑白瓷所制,洁白如雪,与桌上的美食相互映衬,更显雅致。
“委屈两位远道而来。”薛姨妈面露难色,她鬓边的珍珠花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着,仿佛也在为这尴尬的局面而不安。
“只是蟠儿近日看上了一个丫头叫英莲,也不知道那可恶的人贩子是从哪里拐来的,竟然卖给了冯家。”薛姨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冯家也是个麻烦,我们本来想着花钱把英莲买回来,可那冯家就是不肯松口,还说什么这英莲是他们冯家的人,不能卖给我们。”
薛姨妈的话音未落,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话。贾贵和范进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连忙快步赶去前厅,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门口,他们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门外大街上薛蟠正揪着一个汉子的衣领,那汉子被他提得双脚离地,而地上则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青年,看起来伤得不轻。
“冯渊!你竟敢觊觎英莲!”薛蟠的双眼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怒不可遏。他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被薛蟠揪住衣领的汉子突然喷出一口血沫,溅在了薛蟠的衣服上。他怒视着薛蟠,嘶声喊道:“英莲是我买来做老婆的,你强抢民女,不得好死!”
他的这一声怒吼,让周围的人群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贾贵这才注意到,在人群的角落里,有一个瑟缩着的少女,她的眉眼间竟然与太虚幻境里的可卿有几分相似。
………
当夜,薛姨妈红着眼眶给我们斟茶:“都是蟠儿不懂事,明日还要请两位帮忙去衙门周旋。”范进推了推眼镜:“老夫人放心,我们贾府的面子,那贾雨村断不会不给。”贾贵摸着怀里的护官符,那是出发前宝二爷硬塞给我的,说是能逢凶化吉。
公堂上,贾雨村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喧哗!”薛蟠被衙役押着跪在青砖上,倒还梗着脖子。当看到贾贵袖中露出的贾府拜帖,贾雨村的表情瞬间柔和:“原来是贾府的公子,这案子……”他拖长尾音,目光扫过范进递上的银票。
“念在薛家初犯,又是误伤……”贾雨村的惊堂木再次落下,“冯渊之死,薛家赔偿白银千两,从此两不相欠。”人群中传来骚动,贾贵瞥见英莲被薛蟠的小厮带走,她回头望了眼地上的白布,眼神像寒潭般冷寂。
三日后启程回金陵,薛蟠己改名为贾福,和宝钗姑娘同坐在另一艘船上。暮色中,贾贵看见宝钗倚着船舷,素白的披风被风吹起,恍若洛神临世。范进捧着《论语》喃喃自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知薛公子可懂这个道理?”
船行至扬州时,贾贵在船头遇见宝钗。她正望着天上的孤雁出神,鬓边的玉簪泛着冷光。“贾公子可知,”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我见英莲也是可怜,就带上她作为我的丫鬟,等世态平静了让她同哥哥圆了房,还劳贾贾公子安排哥哥在贾府做些事情,免得他闲了,又不知该生出什么事端。”贾贵望着她眼中的泪光,忽然想起宝二爷说过,女子的眼泪,是世间最珍贵的珍珠。
梨香院的海棠开得正好时,他们回到了贾府。贾贵向贾母禀告薛蟠的事,凤姐就安排薛蟠(贾福)到刘庄去看管农庄,催收租子去了。宝二爷听说英莲的事后,老老实实地到学堂去读书了,整日不再外出。贾母贾政母子俩看到宝玉变乖了,也是满心欢喜。
贾贵站在沁芳亭边,看着水中月影被涟漪打碎,忽然明白这世间情事,大抵都如这水中月,看似圆满,实则虚幻。